《晋书》 列传第六十七 四夷

作者:房玄龄
  东夷夫余国马韩辰韩肃慎氏倭人裨离等十国

  西戎吐谷浑焉耆国龟兹国大宛国康居国大秦国

  南蛮林邑扶南  北狄匈奴

  夫恢恢干德,万类之所资始;荡荡坤仪,九区之所均载。考羲轩于往统,肇承天而理物;讯炎昊于前辟,爰制地而疏疆。袭冠带以辨诸华,限要荒以殊遐裔,区分中外,其来尚矣。九夷八狄,被青野而亘玄方;七戎六蛮,绵西宇而横南极。繁种落,异君长,遇有道则时遵声教,钟无妄则争肆虔刘,趋扇风尘,盖其常性也。详求遐议,历选深谟,莫不待以羁縻,防其猾夏。

  武帝受终衰魏,廓境全吴,威略既申,招携斯广,迷乱华之议,矜来远之名,抚旧怀新,岁时无怠,凡四夷入贡者,有二十三国。既而惠皇失德,中宗迁播,凶徒分据,天邑倾沦,朝化所覃,江外而已,賝贡之礼,于兹殆绝,殊风异俗,所未能详。故采其可知者,为之传云。北狄窃号中壤,备于载记;在其诸部种类,今略书之。  东夷,夫余国、马韩、辰韩、肃慎氏、倭人、裨离等十国。

  夫余国,在玄菟北千余里,南接鲜卑,北有弱水,地方二千里,户八万,有城邑宫室,地宜五谷。其人强勇,会同揖让之仪有似中国。其出使,乃衣锦罽,以金银饰腰。其法,杀人者死,没入其家;盗者一责十二;男女淫,妇人妒,皆杀之。若有军事,杀牛祭天,以其蹄占吉凶,蹄解者为凶,合者为吉。死者以生人殉葬,有椁无棺。其居丧,男女皆衣纯白,妇人著布面衣,去玉佩。出善马及貂豽、美珠,珠大如酸枣。其国殷富,自先世以来,未尝被破。其王印文称“秽王之印”。国中有古秽城,本秽貃之城也。

  武帝时,频来朝贡,至太康六年,为慕容廆所袭破,其王依虑自杀,子弟走保沃沮。帝为下诏曰:“夫余王世守忠孝,为恶虏所灭,其愍念之。若其遗类足以复国者,当为之方计,使得存立。”有司奏护东夷校尉鲜于婴不救夫余,失于机略。诏免婴,以何龛代之。明年,夫余后王依罗遣诣龛,求率见人还复旧国。仍请援。龛上列,遣督邮贾沈以兵送之。廆又要之于路,沈与战,大败之,廆众退,罗得复国。尔后每为廆掠其种人,卖于中国。帝愍之,又发诏以官物赎还,下司、冀二州,禁市夫余之口。

  韩种有三:一曰马韩,二曰辰韩,三曰弁韩。辰韩在带方南,东西以海为限。

  马韩居山海之间,无城郭,凡有小国五十六所,大者万户,小者数千家,各有渠帅。俗少纲纪,无跪拜之礼。居处作土室,形如冢,其户向上,举家共在其中,无长幼男女之别。不知乘牛马,畜者但以送葬。俗不重金银锦罽,而贵璎珠,用以缀衣或饰发垂耳。其男子科头露紒,衣布袍,履草蹻,性勇悍。国中有所调役,及起筑城隍,年少勇健者皆凿其背皮,贯以大绳,以杖摇绳,终日欢呼力作,不以为痛。善用弓楯矛橹,虽有斗争攻战,而贵相屈服。俗信鬼神,常以五月耕种毕,群聚歌舞以祭神;至十月农事毕,亦如之。国邑各立一人主祭天神,谓为天君。又置别邑,名曰苏涂,立大木,悬铃鼓。其苏涂之义,有似西域浮屠也,而所行善恶有异。

  武帝太康元年、二年,其主频遣使入贡方物,七年、八年、十年,又频至。太熙元年,诣东夷校尉何龛上献。咸宁三年复来,明年又请内附。

  辰韩在马韩之东,自言秦之亡人避役入韩,韩割东界以居之,立城栅,言语有类秦人,由是或谓之为秦韩。初有六国,后稍分为十二,又有弁辰,亦十二国,合四五万户,各有渠帅,皆属于辰韩。辰韩常用马韩人作主,虽世世相承,而不得自立,明其流移之人,故为马韩所制也。地宜五谷,俗饶蚕桑,善作缣布,服牛乘马。其风俗可类马韩,兵器亦与之同。初生子,便以石押其头使扁。喜舞,善弹瑟,瑟形似筑。

  武帝太康元年,其王遣使献方物。二年复来朝贡,七年又来。

  肃慎氏一名挹娄,在不咸山北,去夫余可六十日行。东滨大海,西接寇漫汗国,北极弱水。其土界广袤数千里,居深山穷谷,其路险阻,车马不通。夏则巢居,冬则穴处。父子世为君长。无文墨,以言语为约。有马不乘,但以为财产而已。无牛羊,多畜猪,食其肉,衣其皮,绩毛以为布。有树名雒常,若中国有圣帝代立,则其木生皮可衣。无井灶,作瓦鬲,受四五升以食。坐则箕踞,以足挟肉而啖之,得冻肉,坐其上令暖。土无盐铁,烧木作灰,灌取汁而食之。俗皆编发,以布作衤詹,径尺余,以蔽前后。将嫁娶,男以毛羽插女头,女和则持归,然后致礼娉之。妇贞而女淫,贵壮而贱老,死者其日即葬之于野,交木作小椁,杀猪积其上,以为死者之粮。性凶悍,以无忧哀相尚。父母死,男子不哭泣,哭者谓之不壮。相盗窃,无多少皆杀之,故虽野处而不相犯。有石砮,皮骨之甲,檀弓三尺五寸,楛矢长尺有咫。其国东北有山出石,其利入铁,将取之,必先祈神。

  周武王时,献其楛矢、石砮。逮于周公辅成王,复遣使入贺,尔后千余年,虽秦汉之盛,莫之致也。及文帝作相,魏景元末,来贡楛矢、石砮、弓甲、貂皮之属。魏帝诏归于相府,赐其王傉鸡锦罽、绵帛。至武帝元康初,复来贡献。元帝中兴,又诣江左贡其石砮。至成帝时,通贡于石季龙,四年方达。季龙问之,答曰:“每候牛马向西南眠者三年矣,是知有大国所在,故来一云。  倭人在带方东南大海中,依山岛为国,地多山林,无良田,食海物。旧有百余小国相接,至魏时,有三十国通好。户有七万。男子无大小,悉黥面文身。自谓太伯之后,又言上古使诣中国,皆自称大夫。昔夏少康之子封于会稽,继发文身以避蛟龙之害,今倭人好沈没取鱼,亦文身以厌水禽。计其道里,当会稽东冶之东。其男子衣以横幅,但结束相连,略无缝缀。妇人衣如单被,穿其中央以贯头,而皆被发徒跣。其地温暖,俗种禾稻纟宁麻而蚕桑织绩。土无牛马,有刀楯弓箭,以铁为镞。有屋宇,父母兄弟卧息异处。食饮用俎豆。嫁娶不持钱帛,以衣迎之。死有棺无椁,封土为冢。初丧,哭泣,不食肉。已葬,举家入水澡浴自洁,以除不祥。其举大事,辄灼骨以占吉凶。不知正岁四节,但计秋收之时以为年纪。人多寿百年,或八九十。国多妇女,不淫不妒。无争讼,犯轻罪者没其妻孥,重者族灭其家。旧以男子为主。汉末,倭人乱,攻伐不定,乃立女子为王,名曰卑弥呼。

  宣帝之平公孙氏也,其女王遣使至带方朝见,其后贡聘不绝。及文帝作相,又数至。泰始初,遣使重译入贡。  裨离国在肃慎西北,马行可二百日,领户二万。养云国去裨离马行又五十日,领户二万。寇莫汗国去养云国又百日行,领户五万余。一群国去莫汗又百五十日,计去肃慎五万余里。其风俗土壤并未详。

  泰始三年,各遣小部献其方物。至太熙初,复有牟奴国帅逸芝惟离、模卢国帅沙支臣芝、于离末利国帅加牟臣芝、蒲都国帅因末、绳全国帅马路、沙楼国帅钐加,各遣正副使诣东夷校尉何龛归化。

  西戎,吐谷浑、焉耆国、龟兹国、大宛国、康居国、大秦国、吐谷浑、吐延、叶延、辟奚、视连、视罴、树洛干。

  吐谷浑,慕容廆之庶长兄也,其父涉归分部落一千七百家以隶之。及涉归卒,廆嗣位,而二部马斗,廆怒曰:“先公分建有别,奈何不相远离,而令马斗!”吐谷浑曰:“马为畜耳,斗其常性,何怒于人!乖别甚易,当去汝于万里之外矣。”于是遂行。廆悔之,遣其长史史那蒌冯及父时耆旧追还之。吐谷浑曰:“先公称卜筮之言,当有二子克昌,祚流后裔。我卑庶也、理无并大,今因马而别,殆天所启乎!诸君试驱马令东,马若还东,我当相随去矣。”楼冯遣从者二千骑,拥马东出数百步,辄悲鸣西走。如是者十余辈,楼冯跪而言曰:“此非人事也。”遂止。鲜卑谓兄为阿干,廆追思之,作《阿干之歌》,岁暮穷思,常歌之。

  吐谷浑谓其部落曰:“我兄弟俱当享国,廆及曾玄才百余年耳。我玄孙已后,庶其昌乎!”于是乃西附阴山。属永嘉之乱,始度陇而西,其后子孙据有西零已西甘松之界,极乎白兰数千里。然有城郭而不居,随逐水草,庐帐为屋,以肉酪为粮。其官置长史、司马、将军,颇识文字。其男子通服长裙,帽或戴冪。妇人以金花为首饰,辫发萦后,缀以珠贝。其婚姻,富家厚出娉财,窃女而去。父卒,妻其群母;兄亡,妻其诸嫂。丧服制,葬讫而除。国无常税,调用不给,辄敛富室商人,取足而止。杀人及盗马者罪至死,他犯则征物以赎。地宜大麦,而多蔓菁,颇有菽粟。出蜀马、牦牛。西北杂种谓之为阿柴虏,或号为野虏焉。吐谷浑年七十二卒,有子六十人,长曰吐延,嗣。  吐延身长七尺八寸,雄姿魁杰,羌虏惮之,号曰项羽。性俶傥不群,尝慷慨谓其下曰:“大丈夫生不在中国,当高光之世,与韩、彭、吴、邓并驱中原,定天下雌雄,使名垂竹帛,而潜窜穷山,隔在殊俗,不闻礼教于上京,不得策名于天府,生与麋鹿同群,死作毡裘之鬼,虽偷观日月,独不愧于心乎!”性酷忍,而负其智,不能恤下,为羌酋姜聪所刺。剑犹在其身,谓其将纥拔泥曰:“竖子刺吾,吾之过也,上负先公,下愧士女。所以控制诸羌者,以吾故也。吾死之后,善相叶延,速保白兰。”言终而卒。在位十三年,有子十二人,长子叶延嗣。  叶延年十岁,其父为羌酋姜聪所害,每旦缚草为姜聪之象,哭而射之,中之则号泣,不中则瞋目大呼。其母谓曰:“姜聪,诸将已屠鲙之矣,汝何为如此?”叶延泣曰:“诚知射草人不益于先仇,以申罔极之志耳。”性至孝,母病,五日不食,叶延亦不食。长而沈毅,好问天地造化、帝王年历。司马薄洛邻曰:“臣等不学,实未审三皇何父之子,五帝谁母所生。”延曰:“自羲皇以来,符命玄象昭言著见,而卿等面墙,何其鄙哉!语曰‘夏虫不知冬冰’,良不虚也。”又曰:“《礼》云公孙之子得以王父字为氏,吾祖始自昌黎光宅于此,今以吐谷浑为氏,尊祖之义也。”在位二十三年卒,年三十三。有子四人,长子辟奚嗣。

  辟奚性仁厚慈惠。初闻苻坚之盛,遣使献马五十匹,金银五百斤。坚大悦,拜为安远将军。时辟奚三弟皆专恣,长史钟恶地恐为国害,谓司马乞宿云曰:“昔郑庄公、秦昭王以一弟之宠,宗祀几倾,况今三孽并骄,必为社稷之患。吾与公忝当元辅,若获保首领以没于地,先君有问,其将何辞!吾今诛之矣。”宿云请白辟奚,恶地曰:“吾王无断,不可以告。”于是因群下入觐,遂执三弟而诛之。辟奚自投于床,恶地等奔而扶之,曰:“臣昨梦先王告臣云:‘三弟将为逆乱,汝速除之。’臣谨奉先王之命矣。”辟奚素友爱,因恍惚成疾,谓世子视连曰:“吾祸灭同生,何以见之于地下!国事大小,汝宜摄之,吾余年残命,寄食而已。”遂以忧卒。在位二十五年,时年四十二。有子六人,视连嗣。

  视连既立,通娉于乞伏干归,拜为白兰王。视连幼廉慎有志性,以父忧卒,不知政事,不饮酒游田七年矣。钟恶地进曰:“夫人君者,以德御世,以威齐众,养以五味,娱以声色。此四者,圣帝明王之所先也,而公皆略之。昔昭公俭啬而丧,偃王仁义而亡,然则仁义所以存身,亦所以亡己。经国者,德礼也;济世者,刑法也。二者或差,则纲维失绪。明公奕叶重光,恩结西夏,虽仁孝发于天然,犹宜宪章周孔,不可独追徐偃之仁,使刑德委而不建。”视连泣曰:“先王追友于之痛,悲愤升遐,孤虽纂业,尸存而已。声色游娱,岂所安也!纲维刑礼,付之将来。”临终,谓其子视罴曰:“我高祖吐谷浑公常言子孙必有兴者,永为中国之西籓,庆流百世。吾已不及,汝亦不见,当在汝之子孙辈耳。”在位十五年而卒。有二子,长曰视罴,少曰乌纥堤。

  视罴性英果,有雄略,尝从容谓博士金城骞苞曰:“《易》云:‘动静有常,刚柔断矣。’先王以仁宰世,不任威刑,所以刚柔靡断,取轻邻敌。当仁不让,岂宜拱默者乎!今将秣马厉兵,争衡中国,先生以为何如?”苞曰:“大王之言,高世之略,秦陇英豪所愿闻也。”于是虚襟抚纳,众赴如归。乞伏干归遣使拜为使持节、都督龙涸已西诸军事、沙州牧、白兰王。视罴不受,谓使者曰:“自晋道不纲,奸雄竞逐,刘、石虐乱,秦、燕跋扈,河南王处形胜之地,宜当纠合义兵,以惩不顺,奈何私相假署,拟僭群凶!寡人承五祖之休烈,控弦之士二万,方欲扫氛秦陇,清彼沙凉,然后饮马泾渭,戮问鼎之竖,以一丸尼封东关,闭燕赵之路,迎天子于西京,以尽遐籓之节,终不能如季孟、子阳妄自尊大。为吾白河南王,何不立勋帝室,策名王府,建当年之功,流芳来叶邪!”干归大怒,然惮其强,初犹结好,后竟遣众击之。视罴大败,退保白兰。在位十一年,年三十三卒。子树洛干年少,传位于乌纥堤。

  乌纥堤一名大孩,性软弱,耽酒淫色,不恤国事。乞伏干归之入长安也,乌纥堤屡抄其境。干归怒,率骑讨之。乌纥堤大败,亡失万余口,保于南凉,遂卒于胡国。在位八年,时年三十五。视罴之子树洛干立。

  树洛干九岁而孤,其母念氏聪惠有姿色,乌纥堤妻之,有宠,遂专国事。洛干十岁便自称世子,年十六嗣立,率所部数千家奔归莫何川,自称大都督、车骑大将军、大单于、吐谷浑王。化行所部,众庶乐业,号为戊寅可汗,沙漒\杂种莫不归附。乃宣言曰:“孤先祖避地于此,暨孤七世,思与群贤共康休绪。今士马桓桓,控弦数万,孤将振威梁益,称霸西戎,观兵三秦,远朝天子,诸君以为何如?”众咸曰:“此盛德之事也,愿大王自勉!”乞伏干归甚忌之,率骑二万,攻之于赤水。树洛干大败,遂降干归,干归拜为平狄将军、赤水都护,又以其弟吐护真为捕虏将军、层城都尉。其后屡为乞伏炽磐所破,又保白兰,惭愤发病而卒。在位九年,时年二十四。炽磐闻其死,喜曰:“此虏矫矫,所谓有豕白蹄也。”有子四人,世子拾虔嗣。其后世嗣不绝。

  焉耆国西去洛阳八千二百里,其地南至尉犁,北与乌孙接,方四百里。四面有大山,道险隘,百人守之,千人不过。其俗丈夫翦发,妇人衣襦,著大袴。婚姻同华夏。好货利,任奸诡。王有侍卫数十人,皆倨慢无尊卑之礼。

  武帝太康中,其王龙安遣子入侍。安夫人狯胡之女,妊身十二月,剖胁生子,曰会,立之为世子。会少而勇杰,安病笃,谓会曰:“我尝为龟兹王白山所辱,不忘于心。汝能雪之,乃吾子也。”及会立,袭灭白山,遂据其国,遣子熙归本国为王。会有胆气筹略,遂霸西胡,葱岭以东莫不服。然恃勇轻率,尝出宿于外,为龟兹国人罗云所杀。

  其后张骏遣沙州刺史杨宣率众疆理西域,宣以部将张植为前锋,所向风靡。军次其国,熙距战于贲仑城,为植所败。植时屯铁门,未至十余里,熙又率众先要之于遮留谷。植将至,或曰:“汉祖畏于柏人,岑彭死于彭亡,今谷名遮留,殆将有伏?”植单骑尝之,果有伏发。植驰击败之,进据尉犁,熙率群下四万人肉袒降于宣。吕光讨西域,复降于光。及光僭位,熙又遣子入侍。  龟兹国西去洛阳八千二百八十里,俗有城郭,其城三重,中有佛塔庙千所。人以田种畜牧为业,男女皆翦发垂项。王宫壮丽,焕若神居。

  武帝太康中,其王遣子入侍。惠怀末,以中国乱,遣使贡方物于张重华。苻坚时,坚遣其将吕光率众七万伐之,其王白纯距境不降,光进军讨平之。

  大宛国去洛阳万三千三百五十里,南至大月氏,北接康居,大小七十余城。土宜稻麦,有蒲陶酒,多善马,马汗血。其人皆深目多须。其俗娶妇先以金同心指钚为娉,又以三婢试之。不男者绝婚。奸淫有子,皆卑其母。与人马乘不调坠死者,马主出敛具。善市贾,争分铢之利,得中国金银,辄为器物,不用为币也。

  太康六年,武帝遣使杨颢拜其王蓝庾为大宛王。蓝庾卒,其子摩之立,遣使贡汗血马,

  康居国在大宛西北可二千里,与粟弋、伊列邻接。其王居苏薤城。风俗及人貌、衣服略同大宛。地和暖,饶桐柳蒲陶,多牛羊,出好马。泰始中,其王那鼻遣使上封事,并献善马。  大秦国一名犁鞬,在西海之西,其地东西南北各数千里。有城邑,其城周回百余里。屋宇皆以珊瑚为棁栭,琉璃为墙壁,水精为柱础。其王有五宫,其宫相去各十里,每旦于一宫听事,终而复始。若国有灾异,辄更立贤人,放其旧王,被放者亦不敢怨。有官曹簿领,而文字习胡,亦有白盖小车、旌旗之属,及邮驿制置,一如中州。其人长大,貌类中国人而胡服。其土多出金玉宝物、明珠、大贝,有夜光璧、骇鸡犀及火浣布,又能刺金缕绣及积锦缕罽。以金银为钱,银钱十当金钱之一。安息、天竺人与之交市于海中,其利百倍。邻国使到者,辄廪以金钱。途经大海,海水咸苦不可食,商客往来皆赍三岁粮,是以至者稀少。  汉时都护班超遣掾甘英使其国,入海,船人曰:“海中有思慕之物,往者莫不悲怀。若汉使不恋父母妻子者,可入。”英不能渡。武帝太康中,其王遣使贡献。

  南蛮,林邑、扶南。

  林邑国本汉时象林县,则马援铸柱之处也,去南海三千里。后汉末,县功曹姓区,有子曰连,杀令自立为王,子孙相承。其后王无嗣,外孙范熊代立。熊死,子逸立。其俗皆开北户以向日,至于居止,或东西无定。人性凶悍,果于战斗,便山习水,不闲平地。四时暄暖,无霜无雪,人皆倮露徒跣,以黑色为美。贵女贱男,同姓为婚,妇先娉婿。女嫁之时,著迦盘衣,横幅合缝如井栏,首戴宝花。居丧翦鬓谓之孝,燔尸中野谓之葬。其王服天冠,被缨络,每听政,子弟侍臣皆不得近之。

  自孙权以来,不朝中国。至武帝太康中,始来贡献。咸康二年,范逸死,奴文纂位。文,日南西卷县夷帅范椎奴也。尝牧牛涧中,获二鲤鱼,化成铁,用以为刀。刀成,乃对大石嶂而咒之曰:“鲤鱼变化,冶成双刀,石嶂破者,是有神灵。”进斫之,石即瓦解。文知其神,乃怀之。随商贾往来,见上国制度,至林邑,遂教逸作宫室、城邑及器械。逸甚爱信之,使为将。文乃谮逸诸子,或徙或奔。及逸死,无嗣,文遂自立为王。以逸妻妾悉置之高楼,从己者纳之,不从者绝其食。于是乃攻大岐界、小岐界、式仆、徐狼、屈都、干鲁、扶单等诸国,并之,有众四五万人。遣使通表入贡于帝,其书皆胡字。至永和三年,文率其众攻陷日南,害太守夏侯览,杀五六千人,余奔九真,以览尸祭天,铲平西卷县城,遂据日南。告交州刺史硃蕃,求以日南北鄙横山为界。

  初,徼外诸国尝赍宝物自海路来贸货,而交州刺史、日南太守多贪利侵侮,十折二三。至刺史姜壮时,使韩戢领日南太守,戢估较太半,又伐船调枹,声云征伐,由是诸国恚愤。且林邑少田,贪日南之地,戢死绝,继以谢擢,侵刻如初。及览至郡,又耽荒于酒,政教愈乱,故被破灭。

  既而文还林邑。是岁,硃蕃使督护刘雄戍于日南,文复攻陷之。四年,文又袭九真,害士庶十八九。明年,征西督护滕畯率交广之兵伐文于卢容,为文所败,退次九真。其年,文死,子佛嗣。

  升平末,广州刺史胜含率众伐之,佛惧,请降,含与盟而还。至孝武帝宁康中,遣使贡献。至义熙中,每岁又来寇日南、九真、九德等诸郡,杀伤甚众,交州遂致虚弱,而林邑亦用疲弊。

  佛死,子胡达立,上疏贡金盘椀及金钲等物。

  扶南西去林邑三千余里,在海大湾中,其境广袤三千里,有城邑宫室。人皆丑黑拳发,倮身跣行。性质直,不为寇盗,以耕种为务,一岁种,三岁获。又好雕文刻镂,食器多以银为之,贡赋以金银珠香。亦有书记府库,文字有类于胡。丧葬婚姻略同林邑。

  其王本是女子,字叶柳。时有外国人混溃者,先事神,梦神赐之弓,又教载舶入海。混溃旦诣神祠,得弓,遂随贾人泛海至扶南外邑。叶柳率众御之,混溃举弓,叶柳惧,遂降之。于是混溃纳以为妻,而据其国。后胤衰微,子孙不绍,其将范寻复世王扶南矣。

  武帝泰始初,遣使贡献。太康中,又频来。穆帝升平初,复有竺旃檀称王,遣使贡驯象。帝以殊方异兽,恐为人患,诏还之。

  北狄,匈奴。

  匈奴之类,总谓之北狄。匈奴地南接燕赵,北暨沙漠,东连九夷,西距六戎。世世自相君臣,不禀中国正朔。夏曰:薰鬻,殷曰鬼方,周曰猃狁,汉曰匈奴。其强弱盛衰、风俗好尚区域所在,皆列于前史。

  前汉末,匈奴大乱,五单于争立,而呼韩邪单于失其国,携率部落,入臣于汉。汉嘉其意,割并州并界以安之。于是匈奴五千余落入居朔方诸郡,与汉人杂处。呼韩邪感汉恩,来朝,汉因留之,赐其邸舍,犹因本号,听称单于,岁给绵绢钱谷,有如列侯。子孙传袭,历代不绝。其部落随所居郡县,使宰牧之,与编户大同,而不输贡赋。多历年所,户口渐滋,弥漫北朔,转难禁制。后汉末,天下骚动,群臣竞言胡人猥多,惧必为寇,宜先为其防。建安中,魏武帝始分其众为五部,部立其中贵者为帅,选汉人为司马以监督之。魏末,复改帅为都尉。其左部都尉所统可万余落,居于太原故兹氏县;右部都尉可六千余落,居祁县;南部都尉可三千余落,居蒲子县;北部都尉可四千余落,居新兴县;中部都尉可六千余落,居大陵县。  武帝践阼后,塞外匈奴大水,塞泥、黑难等二万余落归化,帝复纳之,使居河西故宜阳城下。后复与晋人杂居,由是平阳、西河、太原、新兴、上党、乐平诸郡靡不有焉。泰始七年,单于猛叛,屯孔邪城。武帝遣娄侯何桢持节讨之。桢素有志略,以猛众凶悍,非少兵所制,乃潜诱猛左部督李恪杀猛,于是匈奴震服,积年不敢复反。其后稍因忿恨,杀害长史,渐为边患。侍御史西河郭钦上疏曰:“戎狄强犷,历古为患。魏初人寡,西北诸郡皆为戎居。今虽服从,若百年之后有风尘之警,胡骑自平阳、上党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冯翊、安定、上郡尽为狄庭矣。宜及平吴之威,谋臣猛将之略,出北地、西河、安定,复上郡,实冯翊,于平阳已北诸县募取死罪,徙三河、三魏见士四万家以充之。裔不乱华,渐徙平阳、弘农、魏郡、京兆、上党杂胡,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制,万世之长策也。”帝不纳。至太康五年,复有匈奴胡太阿厚率其部落二万九千三百人归化。七年,又有匈奴胡都大博及萎莎胡等各率种类大小凡十万余口,诣雍州刺史扶风王骏降附。明年,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复率种落大小万一千五百口,牛二万二千头,羊十万五千口,车庐什物不可胜纪,来降,并贡其方物,帝并抚纳之。

  北狄以部落为类,其入居塞者有屠各种、鲜支种、寇头种、乌谭种、赤勒种、捍蛭种、黑狼种、赤沙种、郁鞞种、萎莎种、秃童种、勃蔑种、羌渠种、贺赖种、钟跂种、大楼种、雍屈种、真树种、力羯种,凡十九种,皆有部落,不相杂错。屠各最豪贵,故得为单于,统领诸种。其国号有左贤王、右贤王、左奕蠡王、右奕蠡王、左于陆王、右于陆王、左渐尚王、右渐尚王、左朔方王、右朔方王、左独鹿王、右独鹿王、左显禄王、右显禄王、左安乐王、右安乐王、凡十六等,皆用单于亲子弟也。其左贤王最贵,唯太子得居之。其四姓,有呼延氏、卜氏、兰氏、乔氏。而呼延氏最贵,则有左日逐、右日逐,世为辅相;卜氏则有左沮渠、右沮渠;兰氏则有左当户、右当户;乔氏则有左都侯、右都侯。又有车阳、沮渠、余地诸杂号,犹中国百官也。其国人有綦毋氏、勒氏、皆勇健,好反叛。武帝时,有骑督綦毋伣邪伐吴有功,迁赤沙都尉。

  惠帝元康中,匈奴郝散攻上党,杀长吏,入守上郡。明年,散弟度元又率冯翊、北地羌胡攻破二郡。自此已后,北狄渐盛,中原乱矣。  史臣曰:夫宵形禀气,是称万物之灵,系土随方,乃有群分之异。蹈仁义者为中寓,肆凶犷者为外夷,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夷狄之徒,名教所绝,窥边侯隙,自古为患,稽诸前史,凭陵匪一。轩皇北逐,唐帝南征,殷后东戡,周王西狩,皆所以御其侵乱也。嬴刘之际,匈奴最强;元成之间,呼韩委质,汉嘉其节,处之中壤。历年斯永,种类逾繁,舛号殊名,不可胜载。爰及泰始,匪革前迷,广辟塞垣,更招种落,纳萎莎之后附,开育鞠之新降,接帐连韝,充郊掩甸。既而沸脣成俗,鸣镝为群,振鸮响而挻灾,恣狼心而逞暴。何桢纵策,弗沮于奸萌;郭钦驰疏,无救于妖渐。未环星纪,坐倾都邑,黎元涂地,凶族滔天。迹其所由,抑武皇之失也。吐谷浑分绪伪燕,远辞正嫡,率东胡之余众,掩西羌之旧宇,纲疏政暇,地广兵全,廓万里之基,贻一匡之训,弗忘忠义,良可嘉焉。吐延夙标宏伟,见方于项籍,始遵朝化,遽夭于姜聪,高节不群,亦殊籓之秀也。叶延至孝,寄新哀于射草;辟奚深友,迈古烈于分荆;视连蒸蒸,光奉先之义;视罴矫矫,蕴经时之略;洛干童幼,早擅英规,未骋雄心,先摧凶手,奉顺者必败,岂天亡晋乎!且浑廆连枝,生自边极,各谋孙而翼子,咸革裔而希华。廆胤奸凶,假凤图而窃号,浑嗣忠谨,距龙涸而归诚。怀奸者数世而亡,资忠者累叶弥劭,积善余庆,斯言信矣。  赞曰:逖矣前王,区别群方。叛由德弛,朝因化昌。武后升图,智昧迁胡。遽沦家国,多谢明谟。谷浑英奋,思矫穨运;克昌其绪,实资忠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