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春秋》 吴越春秋 闔閭內传第四

作者:赵煜
  闔閭元年

  闔閭元年,始任贤使能,施恩行惠,以仁义闻於诸侯。仁未施,恩未行,恐国人不就,诸侯不信,乃举伍子胥为行人,以客礼事之而与谋\国政。闔閭谓子胥曰:「寡人欲彊国霸王,何由而可?」伍子胥膝进垂泪顿首曰:「臣楚国之亡虏也。父兄弃捐,骸骨不葬,魂不血食。

  蒙罪受辱来归命於大王,幸不加戮,何敢与政事焉?」闔閭曰:「非夫子,寡人不免於縶御之使;今幸奉一言之教,乃至於斯。何为中道生进退耶?」子胥曰:「臣闻谋\议之臣,何足处於危亡之地,然忧除事定,必不为君主所亲。」闔閭曰:「不然。寡人非子无所尽议,何得让乎?吾国僻远,顾在东南之地,险阻润湿,又有江海之害;君无守御,民无所依;仓库不设,田畴不垦。为之奈何?」子胥良久对曰:「臣闻治国之道,安君理民是其上者。」闔閭曰:「安君治民,其术奈何?」子胥曰:「凡欲安君治民,兴霸成王,从近制远者,必先立城郭,设守备,实仓廩,治兵库。斯则其术也。」闔閭曰:「善。夫筑城郭,立仓库,因地制宜,岂有天气之数以威邻国者乎?」子胥曰:「有。」闔閭曰:「寡人委计於子。」

  子胥乃使相土尝水,象天法地,造筑大城。周回四十七里,陆门八,以象天八风,水门八,以法地八聪。筑小城,周十里,陵门三,不开东面者,欲以绝越明也。立閶门者,以象天门通閶闔风也。立蛇门者,以象地户也。闔閭欲西破楚,楚在西北,故立閶门以通天气,因復名之破楚门。欲东并大越,越在东南,故立蛇门以制敌国。吴在辰,其位龙也,故小城南门上反羽为两鯢鱙以象龙角。越在巳地,其位蛇也,故南大门上有木蛇,北向首內,示越属於吴也。  城郭以成,仓库以具,闔閭復使子胥、屈盖余、烛佣习术战骑射御之巧,未有所用,请干將铸作名剑二枚。干將者,吴人也,与欧冶子同师,俱能为剑。越前来献三枚,闔閭得而宝之,以故使剑匠作为二枚:一曰干將,二曰莫耶。莫耶,干將之妻也。

  干將作剑,来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候天伺地,阴阳同光,百神临观,天气下降,而金铁之精不销沦流,於是干將不知其由。莫耶曰:「子以善为剑闻於王,使子作剑,三月不成,其有意乎?」干將曰:「吾不知其理也。」莫耶曰:「夫神物之化,须人而成,今夫子作剑,得无得其人而后成乎?」干將曰:「昔吾师作冶,金铁之类不销,夫妻俱入冶炉中,然后成物。至今后世,即山作冶,麻絰葌服,然后敢铸金於山。今吾作剑不变化者,其若斯耶?」莫耶曰:「师知烁身以成物,吾何难哉!」於是干將妻乃断发剪爪,投於炉中,使童女童男三百人鼓橐装炭,金铁乃濡。遂以成剑,阳曰干將,阴曰莫耶,阳作龟文,阴作漫理。

  干將匿其阳,出其阴而献之。闔閭甚重。既得宝剑,適会鲁使季孙聘於吴,闔閭使掌剑大夫以莫耶献之。季孙拔剑之,鍔中缺者大如黍米。叹曰:「美哉,剑也!虽上国之师,何能加之!夫剑之成也,吴霸;有缺,则亡矣。我虽好之,其可受乎?」不受而去。

  闔閭既宝莫耶,復命於国中作金鉤。令曰:「能为善鉤者,赏之百金。」吴作鉤者甚眾。而有人贪王之重赏也,杀其二子,以血舋金,遂成二鉤,献於闔閭,诣宫门而求赏。王曰:「为鉤者眾而子独求赏,何以异於眾夫子之鉤乎?」作鉤者曰:「吾之作鉤也,贪而杀二子,舋成二鉤。」王乃举眾鉤以示之:「何者是也?」王鉤甚多,形体相类,不知其所在。於是鉤师向鉤而呼二子之名:「吴鸿,扈稽,我在於此,王不知汝之神也。」声绝於口,两鉤俱飞著父之胸。吴王大惊,曰:「嗟乎!寡人诚\负於子。」乃赏百金。遂服而不离身。  六月,欲用兵,会楚之白喜来奔。吴王问子胥曰:「白喜何如人也?」子胥曰:「白喜者,楚白州犁之孙。平王诛州犁,喜因出奔,闻臣在吴而来也。」闔閭曰:「州犁何罪?」子胥曰:「白州犁,楚之左尹,号曰郤宛,事平王,平王幸之,常与尽日而语,袭朝而食。费无忌望而妒之,因谓平王曰:「王爱幸宛,一国所知,何不为酒一至宛家,以示群臣於宛之厚?」平王曰:「善,」乃具酒於郤宛之舍。无忌教宛曰:「平王甚毅猛而好兵,子必前陈兵堂下、门庭。」宛信其言,因而为之。及平王往而大惊,曰:「宛何等也?」无忌曰:「殆且有篡杀之忧,王急去之!事未可知。」平王大怒,遂诛郤宛。诸侯闻之,莫不叹息。喜闻臣在吴,故来。请见之。」

  闔閭见白喜而问曰:「寡人国僻远,东滨海。侧闻子前人为楚荆之暴怒,费无忌之谗口,不远吾国而来於斯將何以教寡人?」喜曰:「楚国之失虏,前人无罪,横被暴诛。臣闻大王收伍子胥之穷厄,不远千里故来归命。惟大王赐其死。」闔閭伤之,以为大夫,与谋\国事。

  吴大夫被离承宴问子胥曰:「何见而信喜?」子胥曰:「吾之怨与喜同。子不闻河上歌乎?「同病相怜,同忧相救。」惊翔之鸟,相隨而集;瀨下之水,因復俱流;胡马望北风而立,越鷰向日而熙。谁不爱其所近,悲其所思者乎?」被离曰:「君之言外也,岂有內意以决疑乎?」子胥曰:「吾不见也。」被离曰:「吾观喜之为人,鹰视虎步,专功擅杀之性,不可亲也。」子胥不然其言,与之俱事吴王。

  闔閭二年

  二年,吴王前既杀王僚,又忧庆忌之在邻国,恐合诸侯来伐。问子胥曰:「昔专诸之事,於寡人厚矣。今闻公子庆忌有计於诸侯,吾食不甘味,臥不安席,以付於子。」

  子胥曰:「臣不忠无行,而与大王图王僚於私室之中,今復欲討其子,恐非皇天之意。」

  闔閭曰:「昔武王討,紂而后杀武庚,周人无怨色。今若斯议,何乃天乎?」

  子胥曰:「臣事君王,將遂吴统,又何惧焉?臣之所厚,其人者,细人也。愿从於谋\。」

  吴王曰:「吾之忧也,其敌有万人之力,岂细人之所能谋\乎?」

  子胥曰:「其细人之谋\事,而有万人之力也。」

  王曰:「其为何谁?子以言之。」

  子胥曰:「姓要名离。臣昔尝见曾折辱壮士椒丘訢也。」

  王曰:「辱之奈何?」  子胥曰:「椒丘訢者,东海上人也。为齐王使於吴,过淮津,欲饮马於津。津吏曰:「水中有神,见马即出,以害其马。君勿饮也。」訢曰:「壮士所当,何神敢干?」乃使从者饮马於津,水神果取其马,马没。椒丘訢大怒,袒裼持剑入水,求神决战?连日乃出,眇其一目。遂之吴,会於友人之丧。訢恃其与水战之勇也,於友人之丧席而轻傲於士大夫,言辞不逊,有陵人之气。要离与之对坐。合坐不忍其溢於力也,时要离乃挫訢曰:「吾闻勇士之斗也,与日战不移表,与神鬼战者不旋踵,与人战者不达声。生往死还,不受其辱。今子与神斗於水,亡马失御,又受眇目之病,形残名勇,勇士所耻。不即丧命於敌而恋其生,犹傲色於我哉!」於是椒丘訢卒於詰责,恨怒並发,暝即往攻要离。於是要离席阑至舍,诫其妻曰:「我辱勇士椒丘訢於大家之丧,余恨蔚恚,暝必来也,慎无闭吾门。」至夜,椒丘訢果往。见其门不闭,登其堂不关,入其室不守,放发僵臥,无所惧。訢乃手剑而捽要离,曰:「子有当死之过者三,子知之乎?」离曰:「不知。」訢曰:「子辱我於大家之眾,一死也;归不关闭,二死也;臥不守御,三死也。子有三死之过,欲无得怨。」要离曰:「吾无三死之过,子有三不肖之愧,子知之乎?」訢曰:「不知。」要离曰:「吾辱子於千人之眾,子无敢报,一不肖也;入门不咳,登堂无声,二不肖也;前拔子剑,手挫捽吾头,乃敢大言,三不肖也。子有三不肖而威於我,岂不鄙哉?」於是椒丘訢投剑而嘆曰:「吾之勇也,人莫敢眥占者,离乃加吾之上,此天下壮士也。」臣闻要离若斯,诚\以闻矣。」

  吴王曰:「愿承宴而待焉。」

  子胥乃见要离曰:「吴王闻子高义,惟一临之。」乃与子胥见吴王。

  王曰:「子何为者?」要离曰:「臣国东千里之人,臣细小无力,迎风则僵,负风则伏。大王有命,臣敢不尽力!」吴王心非子胥进此人,良久默然不言。要离即进曰:「大王患庆忌乎?臣能杀之。」王曰:「庆忌之勇,世所闻也。筋骨果劲,万人莫当。走追奔兽,手接飞鸟,骨腾肉飞,拊膝数百里。吾尝追之於江,駟马驰不及,射之闇接,矢不可中。今子之力不如也。」要离曰:「王有意焉,臣能杀之。」王曰:「庆忌明智之人,归穷於诸侯,不下诸侯之士。」要离曰:「臣闻安其妻子之乐,不尽事君之义,非忠也;怀家室之爱,而不除君之患者,非义也。臣诈以负罪出奔,愿王戮臣妻子,断臣右手,庆忌必信臣矣。」王曰:「诺。」  要离乃诈得罪出奔,吴王乃取其妻子,焚弃於市。

  要离乃奔诸侯而行怨言,以无罪闻於天下。遂如卫,求见庆忌。见曰:「闔閭无道,王子所知。今戮吾妻子,焚之於市,无罪见诛。吴国之事,吾知其情,愿因王子之勇,闔閭可得也。何不与我东之於吴?」庆忌信其谋\。

  后三月,拣练士卒,遂之吴。將渡江於中流,要离力微,坐与上风,因风势以矛鉤其冠,顺风而刺庆忌,庆忌顾而挥之,三捽其头於水中,乃加於膝上,「嘻嘻哉!天下之勇士也!乃敢加兵刃於我。」左右欲杀之,庆忌止之,曰:「此是天下勇士。岂可一日而杀天下勇士二人哉?」乃诫左右曰:「可令还吴,以旌其忠。」於是庆忌死。

  要离渡至江陵,愍然不行。从者曰:「君何不行?」要离曰:「杀吾妻子,以事吾君,非仁也;为新君而杀故君之子,非义也。重其死,不贵无义。今吾贪生弃行,非义也。夫人有三恶以立於世,吾何面目以视天下之士?」言讫遂投身於江,未绝,从者出之。要离曰:「吾寧能不死乎?」从者曰:「君且勿死,以俟爵禄。」要离乃自断手足,伏剑而死。

  闔閭三年

  三年,吴將欲伐楚,未行。伍子胥、白喜相谓曰:「吾等为王养士,画其策谋\,有利於国,而王故伐楚。出其令,託而无兴师之意,奈何?」有顷,吴王问子胥、白喜曰:「寡人欲出兵於二子,何如?」子胥、白喜对曰:「臣愿用命。」吴王內计二子皆怨楚,深恐以兵往破灭而已。登台向南风而啸,有顷而嘆,群臣莫有晓王意者。子胥深知王之不定,乃荐孙子於王。

  孙子者,名武,吴人也,善为兵法。辟隱深居,世人莫知其能。胥乃明知鉴辩,知孙子可以折冲销敌,乃一旦与吴王论兵,七荐孙子。吴王曰:子胥託言进士,欲以自纳。

  而召孙子,问以兵法,每陈一篇,王不知口之称善。其意大悦。问曰:「兵法寧可以小试耶?」孙子曰:「可,可以小试於后宫之女。」王曰:「诺。」孙子曰:「得大王宠姬二人以为军队长,各將一队。」令三百人皆被甲兜鍪,操剑盾而立,告以军法,隨鼓进退,左右回旋,使知其禁。乃令曰:「一鼓皆振,二鼓操进,三鼓为战形。」於是宫女皆掩口而笑。孙子乃亲自操枹击鼓,三令五申,其笑如故。孙子顾视诸女,连笑不止。孙子大怒,两目忽张,声如骇虎,发上冲冠,项旁绝缨。顾谓执法曰:「取鈇鑕。」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信,將之罪也。既以约束,三令五申,卒不却行,士之过也。军法如何?」执法曰:「斩!」武乃令斩队长二人,即吴王之宠姬也。吴王登台观望,正见斩二爱姬,驰使下之令曰:「寡人已知將军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宜勿斩之。」孙子曰:「臣既已受命为將,將法在军,君虽有令,臣不受之。」孙子復撝鼓之,当左右进退,回旋规矩,不敢瞬目,二队寂然无敢顾者。於是乃报吴王,曰:「兵已整齐,愿王观之,惟所欲用,使赴水火犹无难矣,而可以定天下。」吴王忽然不悦,曰:「寡人知子善用兵,虽可以霸,然而无所施也。將军罢兵就舍,寡人不愿。」孙子曰:「王徒好其言,而不用其实。」

  子胥諫曰:「臣闻,兵者凶事,不可空试。故为兵者,诛伐不行,兵道不明。今大王虔心思士,欲兴兵戈以诛暴楚,以霸天下而威诸侯,非孙武之將,而谁能涉淮踰泗,越千里而战者乎?」於是吴王大悦,因鸣鼓会军,集而攻楚。孙子为將,拔舒,杀吴亡將二公子盖余、烛佣。谋\欲入郢,孙武曰:「民劳,未可,恃也。」

  楚闻吴使孙子、伍子胥、白喜为將,楚国苦之,群臣皆怨,咸言费无忌谗杀伍奢、白州犁,而吴侵境,不绝於寇,楚国群臣有一朝之患。於是司马成乃谓子常曰:「太傅伍奢,左尹白州犁,邦人莫知其罪,君与王谋\诛之,流谤於国,至于今日,其言不绝,诚\惑之。盖闻仁者杀人以掩谤者,犹弗为也。今子杀人以兴谤於国,不亦异乎?夫费无忌,楚之谗口,民莫知其过。今无辜杀三贤士,以结怨於吴,內伤忠臣之心,外为邻国所笑。且郤伍之家,出奔於吴,吴新有伍员、白喜,秉威锐志,结讎於楚。故彊敌之兵,日骇楚国,有事,子即危矣。夫智者除谗以自安,愚者受佞以自亡。今子受谗,国以危矣。」子常曰:「是曩之罪也,敢不图之,」九月,子常与昭王共诛费无忌,遂灭其族,国人乃谤止。

  吴王有女滕玉,因谋\伐楚,与夫人及女会蒸鱼,王前尝半而与女,女怒曰:「王食鱼辱我,不忘久生。」乃自杀。闔閭痛之,葬於国西閶门。外凿池积土,文石为槨,题凑为中,金鼎玉杯、银樽珠襦之宝,皆以送女。乃舞白鹤於吴市中,令万民隨而观之,还使男女与鹤俱入羡门,因发机以掩之。杀生以送死,国人非之。

  湛卢之剑,恶闔閭之无道也,乃去而出,水行如楚。

  楚昭王臥而寤得吴王湛卢之剑於床。昭王不知其故,乃召风湖子而问曰:「寡人臥觉而得宝剑,不知其名,是何剑也?」风湖子曰:「此谓湛卢之剑。」昭王曰:「何以言之?」风湖子曰:「臣闻吴王得越所献宝剑三枚:一曰鱼肠,二曰磐郢,三曰湛卢。鱼肠之剑,已用杀吴王僚也;磐郢以送其死女;今湛卢入楚也。」昭王曰:「湛卢所以去者何也?」风湖子曰:「臣闻越王元常使欧冶子造剑五枚以示薛烛,烛对曰:「鱼肠剑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子以杀父。」故闔閭以杀王僚。「一名磐郢,亦曰豪曹,不法之物,无益於人。」故以送死。「一名湛卢,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寄气託灵,出之有神,服之有威,可以折冲拒敌。然人君有逆理之谋\,其剑即出,故去无道以就有道。」今吴王无道,杀君谋\楚,故湛卢入楚。」昭王曰:「其直几何?」风湖子曰:「臣闻此剑在越之时,客有酬其直者:有市之乡三十,骏马千匹,万户之都二。是其一也。薛烛对曰:「赤堇之山已令无云,若耶之溪深而莫测,群臣上天,欧冶死矣。虽倾城量金,珠玉盈河,犹不能得此宝,而况有市之乡,骏马千匹,万户之都,何足言也?」」昭王大悦,遂以为宝。

  闔閭闻楚得湛卢之剑,因斯发怒,遂使孙武、伍胥、白喜伐楚。子胥阴令宣言於楚曰:「楚用子期为將,吾即得而杀之;子常用兵,吾即去之。楚闻之,因用子常,退子期。吴拔六与潜二邑。

  闔閭五年  五年,吴王以越不从伐楚,南伐越。越王元常曰:「吴不信前日之盟,弃贡赐之国,而灭其交亲。」闔閭不然其言,遂伐,破檇里。

  闔閭六年

  六年,楚昭王使公子囊瓦伐吴,报潜、六之役。吴使伍胥、孙武击之,围於豫章。吴王曰:「吾欲乘危入楚都而破其郢,不得入郢,二子何功?」於是围楚师於豫章,大破之。遂围巢,克之,获楚公子繁以归为质。

  闔閭九年

  九年,吴王谓子胥、孙武曰:「始子言郢不可入,今果何如?」二將曰:「夫战,借胜以成其威,非常胜之道。」吴王曰:「何谓也?」

  二將曰:「楚之为兵,天下彊敌也。今臣与之爭锋,十亡一存,而王入郢者,天也,臣不敢必。」吴王曰:「吾欲復击楚,奈何而有功?

  」伍胥、孙武曰:「囊瓦者,贪而多过於诸侯,而唐、蔡怨之。王必伐,得唐、蔡,何怨?」二將曰:「昔蔡昭公朝於楚,有美裘二枚,善珮二枚,各以一枚献之昭王。王服之以临朝。昭公自服一枚。子常欲之,昭公不与,子常三年留之,不使归国。唐成公朝楚,有二文马,子常欲之,公不与,亦三年止之。唐成相与谋\从成公从者,请马以赎成公,饮从者酒,醉之,窃马而献子常,常乃遣成公归国。群臣誹谤曰:「君以一马之故,三年自囚,愿赏窃马之功。」於是成公常思报楚,君臣未尝绝口。蔡人闻之,固请献裘珮於子常,蔡侯得归。如晋告诉,以子元与太子质而请伐楚。故曰得唐、蔡而可伐楚。」

  吴王於是使使谓唐、蔡曰:「楚为无道,虐杀忠良,侵食诸侯,困辱二君,寡人欲举兵伐楚,愿二君有谋\。唐侯使其子干为质於吴,三国合谋\伐楚。舍兵於淮汭,自豫章与楚夹汉水为阵。子常遂济汉而阵,自小別山至於大別山。三不利,自知不可进,欲奔亡。史皇曰:「今子常无故与王共杀忠臣三人,天祸来下,王之所致。」子常不应。  十月,楚二师阵於柏举。闔閭之弟夫概晨起请於闔閭曰:「子常不仁,贪而少恩,其臣下莫有死志,追之,必破矣。闔閭不许。夫概曰:「所谓臣行其志,不待命者,其谓此也。」遂以其部五千人击子常。大败走,奔郑,楚师大乱,吴师乘之,遂破楚眾。楚人未济汉,会楚人食,吴因奔而击破之雍滯。五战,径至於郢。  王追於吴寇,出固將亡,与妹季芊出河濉之间。楚大夫尹固与王同舟而去。  吴师遂入郢,求昭王,王涉濉,济江,入于云中。暮宿,群盗攻之,以戈击王头,大夫尹固隱王,以背受之,中肩。王惧,奔郧。大夫鍾建负季芊以从。  郧公辛得昭王大喜,欲还之,其弟怀怒曰:「昭王是我讎也!」欲杀之。谓其兄辛曰:「昔平王杀我父,吾杀其子,不亦可乎?」辛曰:「君討其臣,敢讎之者?夫乘人之祸,非仁也;灭宗废祀,非孝也;动无令名,非智也。」怀怒不解。辛阴与其季弟巢以王奔隨。

  吴兵逐之,谓隨君曰:「周之子孙在汉水上者,楚灭之。谓天报其祸,加罚於楚,君何宝之?周室何罪而隱其贼\?能出昭王,即重惠也。」隨君卜昭王与吴王不吉,乃辞吴王曰:「今隨之僻小,密近於楚,楚实存我,有盟,至今未改。若今有难而弃之?今且安静楚,敢不听命?」吴师多其辞,乃退。

  是时,大夫子期虽与昭王俱亡,阴与吴师为市,欲出昭王。王闻之,得免,即割子期心,以与隨君盟而去。

  吴王入郢,止留。伍胥以不得昭王,乃掘平王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左足践腹,右手抉其目,誚之曰:「谁使汝用谗諛之口,杀我父兄,岂不冤哉?」即令闔閭妻昭王夫人,伍胥、孙武、白喜亦妻子常、司马成之妻,以辱楚之君臣也。

  遂引军击郑,郑定公前杀太子建而困迫子胥。自此,郑定公大惧,乃令国中曰:「有能还吴军者,吾与分国而治。」渔者之子应募曰:「臣能还之。不用尺兵斗粮,得一橈而行歌道中,即还矣。」公乃与渔者之子橈。子胥军將至,当道扣橈而歌曰:「芦中人。」如是再。子胥闻之,愕然大惊,曰:「何等谓与语,公为何谁矣?」曰:「渔父者子。吾国君惧怖,令於国:有能还吴军者,与之分国而治。臣念前人与君相逢於途,今从君乞郑之国。」子胥叹曰:「悲哉!吾蒙子前人之恩,自致於此。上天苍苍,岂敢忘也?」於是乃释郑国,还军守楚,求昭王所在日急。

  申包胥亡在山中,闻之,乃使人谓子胥曰:「子之报讎,其以甚乎?子,故平王之臣,北面事之。今於僇尸之辱,岂道之极乎?」子胥曰:「为我谢申包胥,曰:日暮路远,倒行而逆施之於道也。」

  申包胥知不可,乃之於秦,求救楚。昼驰夜趋,足踵蹠劈,裂裳裹膝,鹤倚哭於秦庭,七日七夜,口不绝声。秦桓公素沉湎,不恤国事。申包胥哭已,歌曰:「吴为无道,封豕长蛇,以食上国,欲有天下,政从楚起。寡君出在草泽,使来告急。」如此七日。桓公大惊:「楚有贤臣如是。吴犹欲灭之?寡人无臣若斯者,其亡无日矣。」为赋无衣之诗,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与子同仇。」

  包胥曰:「臣闻戾德无厌,王不忧邻国疆场之患?逮吴之未定,王其取分焉。若楚遂亡,於秦何利?则亦亡君之土也。愿王以神灵存之,世以事王。」秦伯使辞焉,曰:「寡人闻命矣。子且就馆,將图而告。」包胥曰:「寡君今在草野,未获所伏,臣何敢即安?」復立於庭,倚墙而哭,日夜不绝声,水不入口。秦伯为之垂涕,即出师而送之。  闔閭十年  十年,秦师未出,越王元常恨闔閭破之檇里,兴兵伐吴。吴在楚,越盗掩袭之。

  六月,申包胥以秦师至,秦使公子子蒲、子虎率车五百乘救楚击吴。二子曰:「吾未知吴道。」使楚师前与吴战,而即会之,大败夫概。

  七月,楚司马子成、秦公子子蒲,与吴王相守,私以间兵伐唐,灭之。子胥久留楚求昭王,不去。

  夫概师败,却退。九月,潜归,自立为吴王。闔閭闻之,乃释楚师,欲杀夫概,奔楚,昭王封夫概於棠溪,闔閭遂归。

  子胥、孙武、白喜留,与楚师於淮澨,秦师又败吴师。楚子期將焚吴军,子西曰:「吾国父兄身战,暴骨草野焉,不收又焚之,其可乎?」子期曰:「亡国失眾,存没所在,又何杀生以爱死?死如有知,必將乘烟起而助我;如其无知,何惜草中之骨而亡吴国?」遂焚而战,吴师大败。

  子胥等相谓曰:「彼楚虽败我余兵未有所损我者。」孙武曰:「吾以吴干戈西破楚,逐昭王而屠荆平王墓,割戮其尸,亦已足矣。子胥曰:「自霸王以来,未有人臣报讎如此者也。行,去矣!」

  吴军去后,昭王反国。乐师扈子非荆王信谗佞,杀伍奢、白州犁而寇不绝於境,至乃掘平王墓,戮尸奸喜,以辱楚君臣;又伤昭王困迫,几为天下大鄙,然已愧矣,乃援琴为楚作穷劫之曲,以畅君之迫厄之畅达也。其词曰:「王耶王耶何乖烈,不顾宗庙听谗孽,任用无忌多所杀,诛夷白氏族几灭。二子东奔適吴越,吴王哀痛助忉怛,垂涕举兵將西伐,伍胥、白喜、孙武决。三战破郢王奔发,留兵纵骑虏荆闕,楚荆骸骨遭发掘,鞭辱腐尸耻难雪!几危宗庙社稷灭,严王何罪国几绝。卿士悽愴民惻悷,吴军虽去怖不歇。愿王更隱抚忠节,勿为谗口能谤褻。」昭王垂涕,深知琴曲之情,扈子遂不復鼓矣。

  子胥等过溧阳瀨水之上,乃长太息曰:「吾尝飢於此,乞食於一女子,女子饲我,遂投水而亡。將欲报以百金,而不知其家。」乃投金水中而去。

  有顷,一老嫗行哭而来,人问曰:「何哭之悲?」嫗曰:「吾有女子,守居三十不嫁。往年击绵於此,遇一穷途君子而輒饭之,而恐事泄,自投於瀨水。今闻伍君来,不得其偿,自伤虚死,是故悲耳。」人曰:「子胥欲报百金,不知其家,投金水中而去矣。」嫗遂取金而归。

  子胥归吴,吴王闻三师將至,治鱼为鱠,將到之日,过时不至,鱼臭。须臾子胥至,闔閭出鱠而食,不知其臭,王復重为之,其味如故。吴人作鱠者,自闔閭之造也。  诸將既从还楚,因更名閶门曰破楚门。復谋\伐齐,齐子使女为质於吴,吴王因为太子波聘齐女。女少思齐,日夜号泣,因乃为病。闔閭乃起北门,名曰望齐门,令女往游其上。女思不止,病日益甚,乃至殂落。女曰:「令死者有知,必葬我於虞山之巔,以望齐国。」闔閭伤之,正如其言,乃葬虞山之巔。

  是时太子亦病而死,闔閭谋\择诸公子可立者,未有定计。波太子夫差日夜告於伍胥曰:「王欲立太子,非我而谁当立?此计在君耳。」伍子胥曰:「太子未有定,我入则决矣。」

  闔閭有顷召子胥,谋\立太子,子胥曰:「臣闻祀废於绝后,兴於有嗣。今太子不禄,早失侍御,今王欲立太子者,莫大乎波秦之子夫差。」闔閭曰:「夫愚而不仁,恐不能奉统於吴国。」子胥曰:「夫差信以爱人,端於守节,敦於礼义。父死子代,经之明文。」闔閭曰:「寡人从子。」

  立夫差为太子,使太子屯兵守楚留止,自治宫室:立射台於安里,华池在平昌,南城宫在长乐。闔閭出入游臥,秋冬治於城中,春夏治於城外,治姑苏之台。旦食(鱼且)山,昼游苏台,射於鸥陂,驰於游台,兴乐石城,走犬长洲,斯止闔閭之霸时。  於是太子定,因伐楚,破师,拔番。楚惧吴兵復往,乃去郢徙于蒍若。当此之时,吴以子胥、白喜、孙武之谋\,西破彊楚,北威齐晋,南伐於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