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论》 中论卷之下

作者:徐干
  考偽第十一仲尼之没于今数百年矣其间圣人不作唐虞之法微三代之教息大道陵迟人伦之中不定於是惑世盗名之徒因夫民之离圣教日久也生邪端造异术假先王之遗训以缘饰之文同而实违貌合而情远自谓得圣人之真也各兼说特论诬谣一世之人诱以偽成之名惧以虚至之谤使人憧憧乎得亡惙惙而不定丧其故性而不自知其迷也咸相与祖述其业而宠狎之斯术之於斯民也犹內关之疾也非有痛痒烦苛於身情志慧然不觉疾之已深也然而期日既至则血气暴竭故內关之疾疾之中夭而扁鹊之所甚恶也以卢医不能別而遘之者不能攻也昔杨朱墨翟申不害韩非田駢公孙龙汨乱乎先王之道譸张乎战国之世然非人伦之大患也何者术异乎圣人者易辨而从之者不多也今为名者之异乎圣人也微视之难见世莫之非也听之难闻世莫之举也何则勤远以自旌託之乎疾固广求以合眾託之乎仁爱枉直以取举託之乎隨时屈道以弭谤託之乎畏爱多识流俗之故麤诵诗书之文託之乎博文饰非而言好无伦而辞察託之乎通理居必人才游必帝都託之乎观风然而好变易姓名求之难获託之乎能静卑屈其体辑柔其顏託之乎温恭然而时有距绝击断严厉託之乎独立奖育童蒙训之以己术託之乎勤诲金玉自待以神其言託之乎说道其大抵也苟可以收名而不必获实则不去也可以获实而不必收名则不居也汲汲乎常惧当时之不我尊也皇皇尔又惧来世之不我尚也心疾乎內形劳於外然其智调足以將之便巧足以庄之称託比类足以充之文辞声气足以饰之是以欲而如让躁而如静幽而如明跛而如正考其所由来则非尧舜之律也核其所自出又非仲尼之门也其回遹而不度穷涸而无源不可经方致远甄物成化斯乃巧人之雄也而偽夫之杰也然中才之徒咸拜手而赞之扬声以和之被死而后论其遗烈被害而犹恨已不逮悲夫人之陷溺盖如此乎孔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者虽语我曰吾为善吾不信之矣何者以其泉不自中涌而注之者从外来也苟如此则处道之心不明而执义之意不著虽依先王称诗书將何益哉以此毒天下之民莫不离本趣末事以偽成纷纷扰扰驰騖\不已其流于世也至於父盗子名兄窃弟誉骨肉相詒朋友相诈此大乱之道也故求名者圣人至禁也昔卫公孟多行无礼取憎於国人齐豹杀之以为名春秋昼之曰盗其传曰是故君子动则思礼行则思义不为利回不为义疚或求名而不得或欲盖而名章惩不义也齐豹为卫司寇守嗣大夫作而不义其书为盗邾庶其莒牟夷邾黑肱以土地出求食而已不求其名贱而必书此二物者所以惩肆而去贪也若艰难其身以险危大人而有名章彻攻难之士將奔走之若窃邑叛君以徼大利而无名贪●之民將寘力焉是以春秋书齐豹曰盗三叛人名以惩不义数恶无礼其善志也问堵曰齐豹之杀人以为己名故仲尼恶而盗之今为名者岂有杀之罪耶曰春秋之中其杀人者不为少然而不盗不已圣人之善恶也必权轻重数眾寡以定之夫为名者使真偽相●是非易位而民有所化此邦家之大灾也杀人者一人之害也安可相比也然则何取於杀人者以书盗乎荀卿亦曰盗名不如盗货乡愿亦无杀人之罪也而仲尼恶之何也以其乱德也今偽名者之乱德也岂徒乡愿之谓乎万事杂错变数滋生乱德之道固非一端而已书曰静言庸违象恭滔天皆乱德之类也春秋外传曰奸仁为佻奸礼为羞奸勇为贼\夫仁礼勇道之美者也然行之不以其正则不免乎大恶故君子之於道也审其所以守之慎其所以行之问者曰仲尼恶没世而名不称又疾偽名然则將何执曰是安足怪哉名者所以名实也实立而名从之非名立而实从之也故长形立而名之曰长短形立而名之曰短非长短之名先立而长短之形从之也仲尼之所贵者名实之名也贵名乃所以贵实也夫名之系於实也犹物之系於时也物者春也吐华夏也布叶秋也凋零冬也成实斯无为而自成者也若强为之则伤其性矣名亦如之故偽名者皆欲伤之者也人徒知名之为善不知偽善者为不善也惑甚矣求名有三少而求多迟而求速无而求有此三者不僻为幽昧离乎正道则不获也固非君子之所能也君子者能成其心心成则內定內定则物不能乱物不能乱则独乐其道独乐其道则不闻为闻不显为显故礼称君子之道闇然而日彰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君子之不可及者其惟人之所不见乎夫如是者岂將反侧於乱世而化庸人之未称哉

  谴交第十二民之好交游也不及圣王之世乎古之不交游也將以自求乎昔圣王之治其民也任之以九职紏之以八刑导之以五礼训之以六乐教之以三物习之以六容使民劳而不至於困逸而不至於荒当此之时四海之內进德脩业勤事而不暇詎敢淫心舍力作为非务以害休功者乎自王公至於列士莫不成正畏相厥职有恭不敢自暇自逸故春秋外传曰天子大采朝日与三公九卿祖识地德日中考政与百官之政事师尹惟旅牧相宣序民事少采夕月与太史司载紏处天刑日入监九御洁奉褅郊之粢盛而后即安诸侯朝脩天子之业命昼考其国职夕省其典刑夜警其百工使无慆淫而后即安卿大夫朝考其职昼讲其庶政夕序其业夜庀其家事而后即安士朝而受业昼而讲贯夕而习復夜而计过无憾而后即安正岁使有司令於官府曰各脩乃职考乃法备乃事以听王命其有不恭则邦有大刑由此观之不务交游者非政之恶也心存於职业而不遑也且先王之教官既不以交游导民而乡之考德又不以交游举贤是以不禁其民而民自舍之及周之衰而交游兴矣问者曰吾子著书称君子之有交求贤交也今称交非古也然则古之君子无贤交歟曰异哉子之不通於大伦也若夫不出户庭坐於空室之中虽魑魅魍魎將不吾覿而况乎贤人乎今子不察吾所谓交游之实而难其名名有同而实异者矣名有异而实同者矣故君子於是伦也务於其实而无讥其名吾称古之不交游者不谓向屋漏而居也今之好交游者非谓长沐雨乎中路者也古之君子因王事之闻则奉贄以见其同僚及国中之贤者其於宴乐也言仁义而不及名利君子未命者亦因农事之隙奉贄以见其乡党同志及夫古之贤者亦然则何为其不获贤交哉非有释王事废交业游远邦旷年岁者也故古之交也近今之交也远古之交也寡今之交也眾古之交也为求贤今之交也为名利而已矣古之立国也有四民焉执契脩版图奉圣王之法治礼义之中谓之士竭力以尽地利谓之农夫审曲直形势飭五材以別民器谓之百工通四方之珍异以资之谓之商旅各世其事毋迁其业少而习之其心安之则若性然而功不休也故其处之也各从其族不使相夺所以一其耳目也不勤乎四职者谓之穷民役诸圜土凡民出入行止会聚饮食皆有其节不得怠荒以妨生务以丽罪罚然则安有群行方外而专治交游者乎是故五家为比使之相保比有长五比为閭使之相忧閭有胥四閭为族使之相葬族有师五族为党使之相救党有正五党为州使之相賙州有长五州为乡使之相宾乡有大夫必有聪明慈惠之人使各掌其乡之政教禁令正月之吉受法于司徒退而颁之于其州党族閭比之群吏使各以教其所治之民以考其德行察其道艺以岁时登其大夫察其眾寡凡民之有德行道艺者比以告閭閭以告族族以告党党以告州州以告乡乡以告民有罪奇邪者比以告亦如之有善而不以告谓之蔽贤蔽贤有罚有恶而不以告谓之党逆党逆亦有罚故民不得有遗善亦不得有隱恶乡大夫三年则大比而兴贤能者乡老及乡大夫群吏献贤能之书於王王拜受之登於天府其爵之命也各隨其才之所宜不以大司小不以轻任重故书曰百僚师师百工惟时此先王取士官人之法也故其民莫不反本而自求慎德而积小知福祚之来不由於人也故无交游之事无请託之端心澄体静恬然自得咸相率以正道相厉以诚\愨奸说不兴邪陂自息矣世之衰矣上无明天子下无贤诸侯君不识是非臣不辨黑白取士不由於乡党考行不本於阀阅多助者为贤才寡助者为不肖序爵听无证之论班禄采方国之谣民见其如此者知富贵可以从眾为也知名誉可以虚譁获也乃离其父兄去其邑里不脩道艺不治德行讲偶时之说结比周之党汲汲皇皇无日以处更相叹扬迭为表裏檮杌生华憔悴布衣以欺人主惑宰相窃选举盗荣宠者不可胜数也既获者贤已而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