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同书》 卷下·得失第七

作者:罗隐
  夫騊駼骋远,必以四足之力;鸑鷟翔遐,莫非六翮之用也。是以圣人抚运、明主乘时,亦以杞梓之材,而为股肱之任。然则地有山川,其险可见;天有冬夏,其时可知。至于凡人之心,杳然无所,素王以之不测,帝尧犹以为难,将欲用之,不无得失也。何以言之?夫君者舟也,臣者水也,水能浮舟亦能覆舟,臣能辅君亦能危君,是以三杰用而汉兴,六卿强而晋灭。陶朱在而越霸,田氏盛而齐亡。虽任是同,而成败尤异也。夫人者奸宄无端,真伪匪一,或貌恭而心慢,或言亲而行违,或贱廉而贵贪,或贫贞而富黩,或愆大以求变,或位高而自疑,或见利而忘恩,或逃刑而构隙,此则蓍筮不足决、鬼神不能定。且利器者至重也,人心者难知也,以至重之利器假难知之人心,未明真伪之情,徒信毁誉之口,有霍光之才者亦以得矣,有王莽之行者亦以失矣。是故考之於宗亲,则管叔周公不无忠僻;验之于戚属,则窦婴吕禄不无正邪。推之於功臣,则王陵黥布不无逆顺;论之於故友,则樊哙卢绾不无去留;取以刀笔之能,则若张汤之欺诳;赏以颊舌之用,则厌主父偃之倒行;若智策有余,则陈平不可独任;若英谋出众,则韩信虑其难制。夫天下之至大也,无其人则不可独守,有其人则又恐为乱,亦何不取其才而不制其乱也。且夫毛发植於头也,日以栉之;爪甲冠於指也,月以鑢之。爪之不鑢,长则不便于使也;发之不栉,久则弥成于乱也。夫爪甲毛发者近在己躬,本无情识,苟不以理,犹为之难,况於臣下非同体之物,人心有易迁之虑,委之以臧否,随之以是非,盖不可以容易也。是故逐长路者必在於骏马之力,理天下者必求於贤臣之用。然骏马苟驯,犹不可以无辔也;贤臣虽任,终不可以失权也。故夫御马者,其辔烦则其马蹀而不进,其辔纵则其马骄而好逸,使夫纵不至逸、烦而每进者,唯造父之所能也;夫御臣者,其权峻则其臣惧而不安,其权宽则其臣慢而好乱,使夫宽而不至乱、峻而能安者,唯圣人之所明也。恐马之多逸,舍马而徒行,则长路不可济也;惧臣之为乱,舍臣而独任,则天下莫能理也。知马之可乘而不执其辔,则不能禁其逸也;知臣之可用而不亲其权,则不能止其乱也。是故项羽不用范增,是舍马而徒行;汉帝虽有曹操,是乘马而无辔。苟欲不败,其可得乎!故孔子曰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于人,其是之谓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