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春秋》 吴越春秋 勾践归国外传第八

作者:赵煜
  勾践七年

  越王勾践臣吴至归越,勾践七年也。百姓拜之於道,曰:「君王独无苦矣!今王受天之福,復於越国,霸王之跡,自斯而起。」王曰:「寡人不慎夭教,无德於民,今劳万姓拥於岐路,將何德化以报国人?

  」顾谓范蠡曰:「今十有二月,己巳之日,时加禺中,孤欲以此到国,何如?」蠡曰:「大王且留,以臣卜日。」於是范蠡进曰:「异哉,大王之择日也!王当疾趋,车驰人走。」越王策马飞舆,遂復宫闕。吴封地百里於越,东至炭瀆,西止周宗,南造於山,北薄於海。

  越王谓范蠡曰:「孤获辱连年,势足以死,得相国之策,再返南乡。今欲定国立城,人民不足,其功不可以兴。为之柰何?」范蠡对曰:「唐虞卜地,夏殷封国,古公营城周雒,威折万里,德致八极,岂直欲破彊敌收邻国乎?」越王曰:「孤不能承前君之制,修德自守,亡眾棲於会稽之山,请命乞恩,受辱被耻,囚结吴宫。幸来归国,追以百里之封,將遵前君之意,復於会稽之上,而宜释吴之地。」范蠡曰:「昔公刘去邰,而德彰於夏;亶父让地,而名发於岐。今大王欲国树都,并敌国之境,不处平易之都,据四达之地,將焉立霸王之业?」越王曰:「寡人之计未有决定。欲筑城立郭,分设里閭,欲委属於相国。」

  於是范蠡乃观天文,擬法於紫宫,筑作小城,周千一百二十二步,一圆三方。西北立龙飞翼之楼,以象天门,东南伏漏石竇,以象地户;陵门四达,以象八风。外郭筑城而缺西北,示服事吴也,不敢壅塞,內以取吴,故缺西北,而吴不知也。北向称臣,委命吴国,左右易处,不得其位,明臣属也。城既成而怪山自生者,琅琊东武海中山也。一夕自来,故名怪山。范蠡曰:「臣之筑城也,其应天矣,崑崙之象存焉。」越王曰:「寡人闻崑崙之山,乃地之柱,上承皇天,气吐宇內,下处后土,稟受无外。滋圣生神呕养帝会。故帝处其阳陆,三王居其正地。吾之国也,扁天地之壤,乘东南之维,斗去极北。非粪土之城,何能与王者比隆盛哉?」范蠡曰:「君徒见外,未见於內。臣乃承天门制城,合气於后土,岳象已设,崑崙故出。越之霸也。」越王曰:「苟如相国之言,孤之命也。」范蠡曰:「天地卒号,以著其实。」名东武起游台其上。东南为司马门,立增楼冠其山巔,以为灵台起离宫於淮阳,中宿台在於高平,驾台在於成丘,立苑於乐野,燕台在於石室,斋台在於襟山。勾践之出游也,休息石台,食於冰厨。

  越王乃召相国范蠡、大夫种、大夫郢问曰:「孤欲以今日上明堂,临国政,专恩致令,以抚百姓,何日可矣?惟三圣纪纲维持。」范蠡曰:「今日丙午日也。丙,阳將也。是日吉矣,又因良时,臣愚以为可。无始有终得天下之中。」大夫种曰:「前车已覆,后车必戒。愿王深察。」范蠡曰:「夫子故不一二见也。吾王今以丙午復初临政,解救其本,是一宜;夫金制始,而火救其终,是二宜;蓄金之忧,转而及水,是三宜;君臣有差,不失其理,是四宜;王相俱起,天下立矣,是五宜。臣愿急升明堂临政。」越王是日立政,翼翼小心。出不敢奢,入不敢侈。

  越王念復吴讎非一旦也,苦身劳心,夜以接日。目臥,则攻之以蓼;足寒,则渍之以水。冬常抱冰,夏还握火。愁心苦志,悬胆於户,出入尝之,不绝於口。中夜潸泣,泣而復啸。於是群臣咸曰:「君王何愁心之甚?夫復讎谋\故,非君王之忧,自臣下急务也。」

  越王曰:「吴王好服之离体,吾欲采葛,使女工织细布献之,以求吴王之心,於子何如?」群臣曰:「善。」乃使国中男女入山采葛,以作黄丝之布。

  欲献之,未及遣使,吴王闻越王尽心自守,食不重味,衣不重綵,虽有五台之游,未尝一日登翫。吾欲因而赐之以书,增之以封,东至於勾甬,西至於檇李,南至於姑末,北至於平原,纵横八百余里。

  越王乃使大夫种索葛布十万,甘蜜九党,文笥七枚,狐皮五双,晋竹十廋,以復封礼。吴王得之曰:「以越僻狄之国无珍,今举其贡货而以復礼,此越小心念功,不忘吴之效也。夫越本兴国千里,吾虽封之,未尽其国。」子胥闻之,退臥於舍,谓侍者曰:「吾君失其石室之囚,纵於南林之中,今但因虎豹之野而与荒外之草,於吾之心,其无损也?」

  吴王得葛布之献,乃復增越之封,赐羽毛之饰、机杖、诸侯之服。越国大悦。

  采葛之妇,伤越王用心之苦,乃作苦之诗,曰:「葛不连蔓棻台台,我君心苦命更之。尝胆不苦甘如飴,令我采葛以作丝。女工织兮不敢迟。弱於罗兮轻霏霏,号絺素兮將献之。越王悦兮忘罪除,吴王欢兮飞尺书。增封益地赐羽奇,机杖茵褥诸侯仪。群臣拜舞天顏舒,我王何忧能不移?」

  於是越王內修其德,外布其道,君不名教,臣不名谋\,民不名使,官不名事。国中荡荡无有政令。越王內实府库,垦其田畴,民富国彊,眾安道泰。越王遂师八臣与其四友,时问政焉。大夫种曰:「爱民而已。」越王曰:「柰何?」种曰:「利之无害,成之无败,生之无杀,与之无夺。」越王曰:「愿闻。」种曰:「无夺民所好则利也,民不失其时则成之,省刑去罚则生之,薄其赋歛则与之,无多台游则乐之,静而无苛则喜之;民失所好则害之,农失其时则败之,有罪不赦则杀之,重赋厚歛则夺之,多作台游以罢民则苦之,劳扰民力则怒之,臣闻善为国者遇民如父母之爱其子,如兄之爱其弟。闻有飢寒为之哀,见其劳苦为之悲。」越王乃缓刑薄罚,省其赋歛,於是人民殷富,皆有带甲之勇。

  勾践九年

  九年正月,越王召五大夫而告之曰:「昔者越国遁弃宗庙,身为穷虏,耻闻天下,辱流诸侯。今寡人念吴,犹躄者不忘走,盲者不忘视。孤未知策谋\,惟大夫诲之。」  扶同曰:「昔者亡国流民,天下莫不闻知。今欲有计,不宜前露其辞。臣闻击鸟之动,故前俯伏,猛兽將击,必饵毛帖伏;鷙鸟將搏,必卑飞戢翼;圣人將动,必顺辞和眾。圣人之谋\,不可见其象,不可知其情。临事而伐,故前无剽过之兵,后无伏袭之患。今大王临敌破吴,宜损少辞,无令泄也。臣闻吴王兵彊於齐晋,而怨结於楚。大王宜亲於齐,深结於晋,阴固於楚,而厚事於吴。夫吴之志猛,骄而自矜,必轻诸侯而凌邻国。三国决权,还为敌国,必角势交爭。越承其弊,因而伐之,可克也。虽五帝之兵无以过此。」

  范蠡曰:「臣闻:「谋\国破敌,动观其符。」孟津之会,诸侯曰可,武王辞之。方今吴楚结讎,构怨不解,齐虽不亲,外为其救;晋虽不附,犹效其义。夫內臣谋\而决讎其策,邻国通而不绝其援,斯正吴之兴霸,诸侯之上尊。臣闻峻高者隤,叶茂者摧,日中则移,月满则亏,四时不並盛,五行不俱驰,阴阳更唱,气有盛衰。故溢堤之水,不淹其量,煽干之火,不復其炽;水静则无沤瀴之怒,火消则无熹毛之热。今吴乘诸侯之威以号令於天下,不知德薄而恩浅\,道狭而怨广,权悬而智衰,力竭而威折,兵挫而军退,士散而眾解。臣请按师整兵,待其坏败,隨而袭之,兵不血刃,士不旋踵,吴之君臣为虏矣。臣愿大王匿声无见其动,以观其静。」  大夫苦成曰:「夫水能浮草木,亦能沉之;地能生万物,亦能杀之;江海能下谿谷,亦能朝之;圣人能从眾,亦能使之。今吴承闔閭之军制,子胥之典教,政平未亏,战胜未败。大夫嚭者,狂佞之人,达於策虑,轻於朝事;子胥力於战伐,死於諫议。二人权,必有坏败。愿王虚心自匿,无示谋\计,则吴可灭矣。」

  大夫浩曰:「今吴君骄臣奢,民饱军勇;外有侵境之敌,內有爭臣之震,其可攻也。」  大夫句如曰:「天有四时,人有五胜。昔汤武乘四时之利而制夏殷,桓繆据五胜之便而列六国。此乘其时而胜者也。」

  王曰:「未有四时之利,五胜之便,愿各就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