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纪校注》 卷 第 二 十 八

作者:袁宏撰(晋) 周天游校注
  二年(乙亥、一九五)

  春正月癸酉〔一〕,大赦天下。

  〔一〕按范书献帝纪作「正月癸丑」。正月癸卯朔,无癸酉,袁纪误。

  即拜袁绍为后將军〔一〕,使持节冀州牧,封邧乡侯。

  〔一〕范书袁绍传作「拜绍右將军」。

  沮授说绍曰:「公累世辅弼,世济忠义。今朝廷播越,宗庙毁坏。观诸州郡,外託义兵,內怀相擒,君有存主卹民者也。今且州域粗定,宜迎大驾,安宫鄴都,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討不庭,谁能御之?」绍说,將从之。郭图、淳于琼曰:「汉室陵迟,为日久矣,今欲兴之,不亦难乎?且英雄据有州郡,动眾万计,所谓秦失其鹿,先得者王〔一〕。今迎天子以自近,动輒表闻,从之则权轻,违之则拒命,非计之善也。」授曰:「今迎朝廷,至义也,又於时宜大计也。若不早图,必有先之者。权不失机,功在速捷,其孰图之。」绍不能从〔二〕。

  〔一〕史记淮阴侯列传:「蒯通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

  〔二〕袁纪此段取自三国志袁绍传注引献帝传。而本传作「初,天子之立非绍意,及在河东,绍遣潁川郭图使焉。图还说绍迎天子都鄴,绍不从」。范书从袁纪。

  是时以年不丰,民食不足,詔卖厩马百余匹,御府大司农出杂繒二万匹,与马值,赐公卿已下及贫民不能自存者。李傕曰:「我邸阁储跱少〔一〕。」乃不承詔,悉载置其营。贾詡曰:「此乃上意,不可拒也。」不从。李傕、郭汜、樊稠各自以有功,爭权欲斗者数矣。贾詡每以大体责之,虽內不能善,外相含容。

  〔一〕跱,三国志作「偫」,古通用。李贤曰:「跱,具也。」按说文曰:「偫,待也。」段注:「谓储物以待用也。」或作崎、庤。

  初,樊稠击马腾等,李利战不甚用力,稠叱之曰:「人欲截汝父头,何敢如此!我不能斩卿邪?」利等怒,共譖之於傕。傕见稠勇而得眾心,亦忌之。

  二月,李傕杀右將军樊稠、抚军中郎將李〔蒙〕(象)〔一〕。由是诸將皆有疑心。  〔一〕据范书董卓传注引袁纪改。范书亦作「蒙」。

  傕数设酒请汜,或留汜止宿。汜妻惧傕与汜婢妾而夺己爱〔一〕,思有以离间之。会傕送馈,汜妻乃以豉为药〔二〕。汜將食,妻曰:「食从外来,儻或有故。」遂摘药示之曰:「一棲无两雄〔三〕,我固疑將军〔之〕信李公也〔四〕。」他日傕復请汜,大醉,汜疑傕药之,绞粪汁饮之乃解。於是遂相〔猜〕疑〔五〕,治兵相攻矣。上使侍中、尚书和傕、汜,不从。乃谋\迎天子幸其营,夜有亡者,告傕。  〔一〕袁纪此句与三国志董卓传注引典略同。然范书董卓传注引袁纪作「汜妻惧傕婢妾私而夺己爱」,御览卷八五六引袁纪「傕」上有「与」字,余同范书注。疑今本「傕与汜」当是「汜与傕」之误,又「妾」下脱「私」字。又范书注亦脱「与」字。

  〔二〕据御览卷八五六引袁纪补。

  〔三〕胡三省曰:「以鸡为喻也。一棲而两雄,必斗。」  〔四〕据御览卷八五六引袁纪补。三国志、范书均有「之」字。

  〔五〕亦据御览引文补。

  三月丙寅〔一〕,傕使兄子李暹將数千兵围宫,以车三乘迎天子。太尉杨彪曰:「自古帝王无在人〔臣〕家者〔二〕,举事当合天心,诸君作此非是也。」暹曰:「將军计定矣。」於是天子一乘,贵人伏氏一乘,黄门侍郎贾詡、左灵一乘,其余诸臣皆步〔从〕〔三〕。司徒赵温、司空张喜闻有急,自其府出隨。乘舆既出,兵入殿中掠宫人、御物。

  〔一〕三月壬寅朔,无丙寅。疑有讹。

  〔二〕据三国志董卓传注引献帝起居注补。

  〔三〕据献帝起居注补。

  是日天子幸傕营。又徙御府金帛、乘舆、器服置其营,遂放火烧宫殿、官府、民居悉尽〔一〕。

  〔一〕「官府」原误作「宫府」,「民居」误作「居民」。前者据范书、后者据通鑑逕正。

  天子復使公卿和傕、汜。汜又留太尉杨彪、司空张喜、尚书王隆、光禄勋刘渊、卫尉士孙瑞、太仆韩融、廷尉宣璠、大鸿臚荣郃、大司农朱雋、將作大匠梁〔邵〕(邰)〔一〕、屯骑校尉姜宣等。

  〔一〕据黄本及通鑑改。  夏四月,郭汜饗公卿,议攻李傕。杨彪曰:「群臣共斗,一人劫天子,一人质公卿,此可行乎!」汜怒,欲刃之。中郎〔將〕杨密说汜〔一〕,乃止。朱雋素刚直,遂发病死。

  〔一〕据黄本补。  雋字公伟,会稽上虞人。少好学,为郡功曹。太守徐珪为州所诬奏,郡吏谋\赂宦官,雋曰:「明府为州所枉,不思奋命,而欲行赂,以秽清政,是有君无臣也。今州自有赃汙,而求郡纤介,抱罪诬人。雋具知之,请诣京都,无以赂为也。」珪曰:「卿之智情,我所知也,今州奏已去,恐无及也。」雋曰:「操所作章,疾马兼追,足以先州。且寻邮推之,州书可得矣。」珪曰:「善!」雋即夜发轻骑数十人,分伺州书,果得而钞绝之。雋得独至京师,上书告刺史罪,章即下,乃征刺史,珪事得解。刺史家闻,使刺客分遮道,欲杀雋。雋知,乃从洛阳尉司马珍,自匿变服而去。珪大悦,雋由是显名〔一〕。举孝廉,为尚书郎,迁兰陵令。  〔一〕范书朱雋传曰:「熹平二年,端坐討贼\许昭失利,为州所奏,罪应弃市。雋乃羸服间行,轻齎数百金到京师,赂主章吏,遂得刊定州奏,故端得输作左校。端喜於降免,而不知所由,雋亦终无所言。后太守徐珪举雋孝廉。」与此异。  光和初,交阯贼\梁龙等攻郡县,以雋治兰陵有名,即拜交阯刺史。雋上书求过本郡募兵,天子许之,得以便宜从事。將家兵二千人,并郡所调合五千人,分两道至州界。斩苍梧太守陈绍,遣使喻以利害,降者数万人〔一〕。乃勒兵击斩龙,旬月尽定。封都亭侯,赐黄金五十斤。

  〔一〕范书朱雋传此五字在「斩龙」句之后。

  甲午,立皇后伏氏。后,琅邪东武人也。父完,深沉有大度。举孝廉,稍迁五官中郎將、侍中,以选尚阳安长公主。主,桓帝女也,生五男一女:长男德,次雅,次后,次均,次尊,次朗。后以选入掖庭,为贵人。完迁执金吾。

  於是李傕召羌、胡数千人,先以御物、繒綵与之,许以宫人妇女,欲令攻郭汜。羌、胡知非正,不为尽力。郭汜与傕中郎將张苞、张宠等谋\攻傕〔一〕。丙申,兵交及帝殿前,又贯傕左耳。杨奉於外距汜,汜兵退,张苞、张宠因以所领兵诣汜。  〔一〕范书董卓传注引献帝纪「张宠」作「张龙」。  是日,傕復移乘舆幸北坞,门內外隔绝〔一〕,诸侍臣皆有饿色。帝求米五斛,牛骨五具,以赐左右。傕曰:「御脯上饭,何用米为!」乃与腐牛骨,皆臭不可食。帝大怒,欲责詰之。侍中杨琦上封事曰:「傕,边鄙之人,习於夷风,今又自知所犯悖逆,常有怏怏之色,欲转车驾幸黄白城〔二〕,以舒其愤。臣愿陛下宜恕忍之,未可显其罪也。」上纳之。

  〔一〕三国志董卓传注引献帝起居注「门」上有「使校尉监坞」五字,疑袁纪脱。

  〔二〕三国志董卓传注引献帝起居注「转」作「辅」,下文张温与傕书之「转」亦同。通鑑从袁纪,是。

  初,傕屯黄白城,故谋\欲徙。傕以司徒赵温不与己同,乃內温坞中。温闻傕欲移乘舆黄白城,与傕书曰:「公前託为董公报仇,然实屠陷王城,杀戮大臣,天下不可,家见而户喻也。今爭睚眥之隙,以成千〔钧〕(金)之讎〔一〕,民在涂炭,各不聊生,曾不改悟,遂成祸乱。朝廷仍下明詔,欲令和解,詔令不行,恩泽日损,而復欲转乘舆黄白城,此老夫所不解也。於易,「一过,再为涉,三而弗改,灭其顶,凶」〔二〕。不如早共和解,引军还屯,上安万乘,下全生民,岂不幸甚。」傕大怒,欲遣人害之。其弟应〔三〕,温故吏也,諫之数日乃止。帝闻温与傕书,问侍中当洽曰〔四〕:「傕不知臧否,温言大切,可为寒心。」洽曰:「李应以解之矣。」上乃悦。

  〔一〕据裴注改。

  〔二〕此语出于易大过,其文曰:「过,涉,灭顶,凶。」温推而衍之。裴注引献帝起居注「一过」下尚有「为过」二字。

  〔三〕应,傕之从弟,见献帝起居注。

  〔四〕献帝起居作「常洽」。

  傕信鬼神,昼夜祭祀。为董卓设坐,三牲祠之。祠毕,过问帝起居,因求入见。傕带三刀,执一刀。侍中见傕〔一〕,亦带刀入侍。值傕数汜之罪,上面答之,傕出,喜曰:「陛下,贤主也。」傕曰:「侍中皆持刀,欲图我乎?」侍中曰:「军中自尔,国家之故事也。」傕乃安。

  〔一〕三国志董卓传注引献帝起居注「见傕」下有「带杖」二字,袁纪恐脱。  闰月己卯,遣謁者仆射皇甫丽和傕、汜〔一〕。丽先诣汜,汜从命。又诣傕,傕不听,曰:「我有诛吕布之功,辅助四年,三辅清凈,国家所知也。郭多,盗马虏耳,何敢欲与吾等邪?必诛之。君观吾方略士眾,足辨郭多不〔二〕?多又劫质公卿,所为如是,而君欲左右之邪〔三〕?」汜一名多。丽曰:「昔有穷后羿恃其善射,不思患难,以至於毙〔四〕。近者董公强,將军所知也。內有三公以为主,外有纵横以为党〔五〕,吕布受恩而反图之,斯须之间,身首异处,此有勇而无谋\也。今將军身为上將,抱鉞持节,子孙亲族,荷国宠荣。今汜质公卿,而將军胁〔主〕(之),〔六〕,谁轻重乎?张济与郭多、杨定有谋\,又为冠带所附。杨奉,白波帅耳,犹知將军所为非是,將军虽宠之,犹不输力也。」傕不从,訶遣丽。丽曰:「傕不从詔,乱语不顺。」侍中胡邈,傕所荐也,谓丽曰:「李將军於卿非常也,又皇甫公为太尉,將军力也。是言何谓乎?」丽曰:「吾累世受恩,又常在帷幄,君辱臣死,就为李傕所杀,志无顾也。」上惧傕闻丽言,敕丽令去。傕遣虎賁王昌呼丽,欲杀之。昌讽丽令去,还曰:「臣追之不及。」

  〔一〕袁纪「丽」前作「邐」。范书及通鑑作均「丽」。

  〔二〕不,否也。

  〔三〕胡三省曰:「左右,助也。」

  〔四〕襄公四年左传载魏絳语晋侯曰:「有穷氏之后羿,因夏民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脩民事,而淫于原兽。弃武罗、伯因、熊髡、尨圉,而用寒浞。浞行媚于內,而施赂于外,愚弄其民,而虞羿于田,树之诈慝,以取其国家,外內咸服。羿犹不悛,將归自田,家眾杀而亨之。」

  〔五〕三国志董卓传注引献帝起居注作「外有董旻、承、璜以为鯁毒」。

  〔六〕据范书董卓传改。

  辛巳,车骑將军李傕为大司马。

  是夏,陶谦病死。  刘备在徐州。曹操欲袭之,荀彧曰:「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內,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可以胜敌,退足以坚守,虽有困败,而终济大业。將军本以兗州首事,平山东之难,百姓归心悦服。且河、济,天下之要地也,〔今〕(人)虽残坏〔一〕,犹易以自保,是亦將军之关中、河內。若不先定之,根本將何寄乎?今破李封、薛简〔二〕,若分兵东击陈宫,宫必不敢西顾,乘其间而收熟麦,约食畜谷,一举而布可破也。布破,然后南结扬州〔三〕,共討袁术,以临淮泗。若舍布而东,多留兵则不足用,少留兵则民皆保城,不得樵采。布乘虚寇暴,民心益危,虽甄城、范、卫可全〔四〕,其余非公之有,是无兗州也。若徐州不定,將军安所归乎?且陶谦虽死,徐州未易亡。彼惩往年之败,將惧而结亲,相为表裏。今东方皆已收麦,必坚壁清野,以待將军。將军攻之不拔,掠之无所获,不出十日,则十万之眾未战而自困也。前討徐州,威罚实行,其子弟念父兄,必人人自守,而无降心。就能破之,尚不可有也。事故有弃此取彼者,以大易小可也,以安易危可也,权一时之势,不患本之不固可也。今三者莫利,愿將军孰虑之。」操乃止,復定兗州。

  〔一〕据三国志荀彧传改。

  〔二〕三国志荀彧传「薛简」作「薛兰」。

  〔三〕「扬州」,指扬州刺史刘繇也。

  〔四〕胡三省曰:「卫,谓濮阳。杜预曰:濮阳古卫地。」

  六月,侍中杨琦、黄门侍郎丁冲、鍾繇、尚书左丞鲁充、尚书郎韩斌与傕將杨奉、军吏杨帛谋\共杀傕〔一〕。会傕以他事诛帛,奉將所领归汜。

  〔一〕三国志董卓传「杨帛」作「宋果等」。  庚午,镇东將军张济自陕至,欲和傕、汜,迁乘舆幸他县。使太官令〔孙〕(孤)篤〔一〕、绥民校尉张裁宣諭十反〔二〕。汜、傕许和,质其爱子。

  〔一〕据范书董卓传注引袁纪改。

  〔二〕范书董卓传注引袁纪「张裁」作「张式」。按「式」恐系涉下文傕之子式而误。  傕妻爱式,和计未定,而羌、胡数来闕省问曰:「天子在此中邪?李將军许我宫人美女,今皆何所在?」帝患之,使侍中刘艾谓宣义將军贾詡曰:「卿前奉职公忠,故仍升荣宠。今羌、胡满路,宜思方略。」詡乃召大帅饮食之,许以封赏,羌、胡乃引去。傕由此单弱。於是尚书王復言和解之意,计以士眾转少,从之,不以男,各女为质,封为君,食邑。復以汜从弟、济从子绣、傕从弟桓为质〔一〕。

  〔一〕汜从弟脱名。

  秋七月甲子〔一〕,车驾出宣平门。汜兵数百人前曰:「此天子非也?」左右皆將戟欲交,侍中刘艾前曰:「是天子也。」使参乘高举帷,〔帝言〕诸兵:「何敢逼至尊邪?」〔二〕汜兵乃却,士眾皆称万岁。夜到霸陵,从者皆饥,张济赋给各有差。傕出屯河阳〔三〕。  〔一〕七月庚午朔,无甲子。疑有讹。

  〔二〕据陈、范两书注引献帝起居注补。

  〔三〕范书董卓传作「出屯曹阳」,通鑑作「出屯池阳」。按续汉郡国志,河阳属河南尹,曹阳乃弘农所属之曹阳亭,皆在华阴之东,均误。当以通鑑为是。  丙寅,以张济为驃骑將军,封平阳侯,假节,开府如三公。郭汜为骑车將军,假节〔一〕。杨定为后將军,封列侯。董承为安集將军。追号乳母吕贵为平氏君。

  〔一〕范书献帝纪言汜「自为车骑將军」。

  郭汜欲令车驾幸高陵,公卿及济以为宜幸弘农,大会议之,不决。詔尚书郭浦喻汜〔一〕,曰:「朕遭艰难,越在西都,感惟宗庙灵爽,何日不叹!天下未定,厥心不革。武夫宣威,儒德合谋\,今得东移,望远若近,视险如夷。弘农近郊庙,勿有疑也。」汜不从。上曰:「祖宗皆在洛阳,灵怀皇后宅兆立,未遑謁也,梦想东辕,日夜以冀,临河谁谓其广,望宋不谓其远〔二〕,而汜復欲西乎?」遂终日不食。浦曰:「可且幸近县。」〔三〕。

  〔一〕范书董卓传注引帝王纪作「尚书郎郭溥」。

  〔二〕诗河广曰:「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

  〔三〕通鑑「浦曰」作「汜闻之曰」,是。

  八月甲辰,车驾幸新丰。张济讽尚书征河西太守刘玄,欲以所亲人代之。上曰:「玄在郡连年,若有治理,迨迁之;若无异效,当有召罚,何缘无故征乎?」尚书皆谢罪。上既罪济所讽也,詔曰:「济有拔车驾之功,何故无有表而私请邪?一切勿问。」济闻之,免冠徒跣谢。后將军杨定请侍中尹忠为长史,詔曰:「侍中近侍,就非其宜,必为关东所笑。前在长安,李傕专政。今朕秉万机,岂可復乱官爵邪?」时上年十五,每事出於胸怀,皆此类也。

  丙子〔一〕,郭汜等令车驾幸郿。侍中种辑、城门校尉眾在汜营,密告后將军杨定、安集將军董承、兴义將军杨奉,令会新丰。定等欲將乘舆还洛阳,郭汜自知谋\泄,乃弃军入南山。

  〔一〕八月己亥朔,无丙子。疑上脱「九月」二字。

  是月,曹操围张超於雍丘,超曰:「救我者唯臧洪乎?」眾曰:「袁、曹方穆,而洪为绍所用,必不败好招祸,远来赴此。」超曰:「子源天下义士〔一〕,必不背本也。但恐见禁制,不相及耳。」逮洪闻之,果徒跣号泣,並勒所领,又从袁绍请兵,欲救超,而绍终不听。超遂族灭。

  〔一〕子源,臧洪字也。顾炎武金石文字记引唐臧怀恪碑作「子原」,以为三点水乃后人所加。

  洪由是怒绍,绝不与通,绍兴兵围之,不能下。绍使洪邑人陈琳以书喻洪,洪答曰:「隔阔想思,发於寤寐,幸相去步武之间耳〔一〕,而以趣舍异规,不得相见,其为悵恨,难为心哉。

  〔一〕出国语周语单穆公之语。韦昭曰:「六尺为步,贾君以半步为武。」

  仆小人也,本因行役,遂窃大州,恩深分厚,寧乐今日自还接刃!每登城勒兵,望主人之旗鼓,感故友之周旋,抚弦搦矢,不觉流涕之覆面也。当受任之初,自谓究竟大事,共尊王室也。岂寤天〔子〕(下)不悦〔一〕,本州见侵,郡將遘厄〔二〕,请师见下,辞行被拘,使洪故君有羑里之厄〔三〕。洪谋\计棲迟,丧忠孝之名;杖策携背,亏交友之分。揆此二者,与其不得已,丧忠孝之名与亏交友之道,轻重殊涂,亲疏异画,故便收泪告绝,用命此城,正以君子之违,不適讎国故也。  〔一〕据三国志臧洪传改。沈家本曰:「范书无「天子不悦」四字。案,操之灭超,志在并吞,非有天子之命,故范书刪之。」

  〔二〕灵帝末,洪弃官还家,太守张超请洪为功曹,故洪称超曰郡將。

  〔三〕殷紂王听崇侯虎之譖,囚西伯昌於羑里。事见史记周本纪。

  吾闻之,义不背亲,忠不违君。昔晏婴不降志於白刃,南史不曲笔以求生〔一〕,故身著国篆,名重后世。况仆据金城之固,驱士民之力,散三年之畜,以为一年之资。但惧秋风扬尘,伯珪马首南向,北鄙告倒县之急,肱肱奏乞归之记耳。主人宜反旌退师,治兵鄴垣,何久辱盛怒,暴威於吾城下哉?  〔一〕襄公二十五年左传曰:齐崔杼弒庄公而立景公,盟国人於太宫,晏婴不从曰:「婴所不唯忠於君、利社稷者是与,有如上帝!」杨伯浚注引淮南子精神篇曰:「晏子与崔杼盟,临死地而不易其义。」又云:「故晏子可迫於仁,而不可劫以兵。」左传又言:「大史书曰:「崔杼弒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大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  行矣孔璋〔一〕!足下徼利於境外,臧洪受命於君亲;吾子託身於盟,主臧洪受命於君亲;吾子託身於盟主,臧洪策名於长安。子谓余身死而名灭,仆亦笑子生而无闻焉。悲哉!本同而末异,努力努力,夫復何言!」

  〔一〕孔璋,陈琳之字也。

  绍见洪书,知无降意,增兵急攻之。城中谷尽,外无强救,洪自度必不免,呼吏士谓曰:「袁氏无道,所图不轨,且不救洪郡將,义不得不死。念诸君无事,空与此祸,可先城未败,將妻子出。」吏士皆垂泣曰:「明府与袁氏本无怨隙,今一朝为郡將之故,自致残困,吏民何忍当舍明府去也?」男女七八千人相枕而死,莫有离叛。

  城陷,绍生执洪。绍素亲洪,施帷幔,大会诸將,见洪谓曰:「臧洪,何相负若此,今日服未?」洪据地瞋目曰:「诸袁事汉,四世五公,可谓受恩。今王室衰弱,无辅翊之急,欲因际会,希冀非望,多杀忠良,以立奸威。洪亲见呼张陈留为兄〔一〕,则洪府君亦宜为弟,同共戮力,为国除害,何有拥眾而观人屠灭!惜力不能推刃为天下报讎,何谓服乎!」绍本爱洪,意欲服而原之,见洪辞切,终不为用,乃杀之。

  〔一〕张邈,张超之兄,原为陈留太守,故呼之为「张陈留」。  冬十月戊戌,汜党夏育、高硕等欲共为乱,胁乘舆西行〔一〕。侍中刘艾见火起不止,曰:「可出幸一营,以避火难。」杨定、董承將兵迎天子幸杨奉营,上將出,夏育等勒兵欲止乘舆,杨定、杨奉力战破之,斩首五千级。

  〔一〕范书献帝纪作「汜使其將伍习夜烧所幸学舍,逼胁乘舆」。通鑑从袁纪。

  壬寅,行幸华阴。

  寧辑將军段猥具服御及公卿已下资储,欲上幸其营。猥与杨定有隙,迎乘舆,不敢下马,〔揖马上〕〔一〕。侍中种辑素与定亲,乃言段煨欲反。上曰:「煨属来迎,何谓反?」对曰:「迎不至界,拜不下马,其色变也,必有异心。」於是太尉杨彪、司徒赵温、侍中刘艾、尚书梁绍等曰:「段煨不反,臣等敢以死保,车驾可幸其营。」董承、杨定言曰:「郭汜来在煨营。」詔曰:「何以知?」文禎、左灵曰:「弘农督邮知之。」因胁督邮曰:「今郭汜將七百骑来入煨营。」天子信之,遂路次於道南。

  〔一〕据范书董卓传注引袁纪补。  丁未,杨奉、董承、杨定將攻煨,使种辑、左灵请帝为詔。上曰:「王者攻伐,当上参天意,下合民心。司寇行刑,君为之不举,而欲令朕有詔邪?」不听。辑固请,至夜半犹弗听。奉乃輒攻煨营。

  是夜,有赤气贯紫宫。

  定等攻煨营十余日不下,煨供给御膳、百官,无有二意。司隶校尉管命以为不宜攻煨,急应解围,速至洛阳。定等患之,使杨奉请为己副,欲杀之。帝知其谋\,不听。詔使侍中、尚书告喻之,定等奉詔还营。

  李傕、郭汜悔令车驾东,闻定攻段煨,相招共救之,因欲追乘舆。杨定闻傕、汜至,欲还蓝田,为汜所遮,单骑亡走。

  是时张济復与催、汜合谋\,欲留乘舆於弘农。

  十二月〔一〕,行幸弘农。济、汜、傕追乘舆,卫將军杨奉、射声校尉沮雋力战,乘舆仅得免。雋被创坠马,傕谓左右曰:「尚可活否?」雋骂之曰:「汝等凶逆,逼劫天子使公卿被害,宫人流离,乱臣贼\子,未有此也。」傕乃杀之。雋时年二十五,其督战訾置负其尸而瘞之〔二〕。济等抄掠乘舆物及秘书典籍,公卿已下、妇女死者不可胜数。

  〔一〕范书献帝纪作「十一月」。按十二月丁酉朔,无壬申。袁纪下文有壬申,则当以范书为是。

  〔二〕范书董卓传注引袁山松书作「督战訾宝」。

  壬申,行幸曹阳。傕、汜、济并力来追。董卓、杨奉间使至河东,招故白波帅李乐、韩暹、胡才及匈奴右贤王去卑牵其眾来,与傕等战,大破之,斩首数千级。

  詔使侍中史恃、太仆韩融告张济曰:「朕惟宗庙之重,社稷之灵,乃心东都,日夜以冀。洛阳丘墟,靡所庇荫,欲幸弘农,以渐还旧。诸军不止其竞,遂成祸乱,今不为〔定〕(足)〔一〕,民在涂炭。济宿有忠亮,乃心王室,前者受命,来和傕、汜,元功既建,岂不惜乎?济其